如果人的一生是一本書，整理遺屋像是從最後一頁開始讀。去年夏天我們清過一間垃圾屋，廢棄物堆到天花板，我們花了4天像考古學家一樣一層層往下挖，挖出輪胎、雨傘、20年的藥袋、月曆、泡麵、輪椅，在最底下挖出公司印章、打字機跟高級辦公桌，原來40年前這裡是間律師事務所。我想死者原本應該也過著體面的生活，可能後來年紀大行動不便，又有囤積癖，才變這樣。
【心內話】如果整理到爸爸的遺屋我該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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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是我們這行的旺季，很多獨居老人天冷猝死在家，幾個禮拜後鄰居聞到味道才發現，家屬或房東不敢進去，就請我們來清。現場空氣不流通，死亡氣味很重，要戴防毒面具、穿防護衣才能進去，屋裡有大體分泌物留下的痕跡，蟑螂跟蛆到處爬，畫面滿像恐怖片，剛開始我回家睡覺不敢關燈，但清久就麻痺了，反正大家以後都一樣，也沒什麼好怕的。
很多孤獨死的死者，生前是不受歡迎的存在，把所有祕密鎖在屋子裡，只有我們這些業者才會知道。一位早年當過公娼的死者，皮夾裡有一張婚禮小卡，感覺是她很珍貴的東西，看了戶口名簿才知道新郎是她兒子，但喜帖上男方媽媽的名字不是她。家屬請我們把屋子裡的東西全丟了，我沒跟他們說小卡的事，畢竟孤獨死的原因很複雜，還是留一點空間給家屬比較好。
在現場我偶爾會想起我爸，他今年68歲了，12年前離家就沒再跟家人連絡，不知道現在在哪？
我爸是國營事業高階主管，從沒拿錢養家，在外面吃喝嫖賭，欠了幾百萬元，就用我的名字去貸款，或是要我媽幫他還錢。他幾個月才回家一次，每次回來就跟我媽吵架、砸東西，有一次甚至拿刀互捅，家裡不是我媽的哭聲，就是救護車跟警車的聲音，沒有一刻安寧。
我媽好面子，又怕小孩單親會被霸凌，一直不敢離婚，得了嚴重憂鬱症，曾經想帶我跟我姊一起死，我為了自保，在家裡四處藏小刀，盡量跟她保持距離。從小我就知道我是爸媽恨的結晶、是我媽被不善對待的證明，國中就想殺掉全家再自殺，反正錯了嘛，現在更正還來得及。
後來是我爸的小三到我媽公司去鬧，我媽覺得太丟臉，才離婚。我爸走了之後，我媽像變了個人，不但擺桌請客宣布分手，還重新裝潢家裡、換了新鎖，現在我們關係不錯，偶爾回家找她打屁聊天，還能拿以前的慘事當話題，前陣子鄰居幫我介紹男朋友，我媽一聽到對方跟我爸在同一間國營事業上班，立刻勸我再想想。
我爸把所有東西搬走那天，我就知道之後的人生再也沒有他，雖然有點空虛，但只有一下下，畢竟跟他沒什麼感情，他也沒給過我們任何溫暖。其實現在要找到我爸並不難，申請全國協尋就好，但他回來大概不是要錢、就是要我們照顧他，到時候又要拖垮全家，想想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
聽說我爸離婚後回老家住，但好像有囤積癖，把家裡弄得很髒亂，被兄弟姊妹趕走，後來不知道搬去哪。如果有一天真的清到我爸的遺屋，我可能還是會為他流兩滴真心的眼淚，不是後悔沒照顧他，是謝謝他到最後都沒再給我們添更多麻煩了。
黃燕茹，台北市，36歲，友洗社創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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