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19 19:00 臺北時間

【一鏡到底】等一顆球像等一條魚 林子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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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事
林子偉在明星週假期抽空接受採訪,結束後不久就去看好友張育成參加全壘打大賽,雖說放假,生活還是離不開棒球。
林子偉在明星週假期抽空接受採訪,結束後不久就去看好友張育成參加全壘打大賽,雖說放假,生活還是離不開棒球。
登上大聯盟後,林子偉不到1個月時間3度演出猛打賞,頓時成了「台灣之光」,美媒稱之為「子海嘯」,但他說自己能否站穩還不知道,只想著:把每一球打好比較重要。
其實,林子偉在小聯盟也曾經歷多年低潮,直到他從釣魚中悟出一番哲學:「魚會知道你在慌、在動,你愈放空,愈能釣到魚,這很像打擊時選球。」雖然紅襪隊宣布他下放3A,暫時結束23天的大聯盟驚奇之旅,但他不急,他已找到享受比賽的祕訣,那是比勝負更重要的事。

林子偉小檔案

出生:1994年

學歷:高苑工商畢業

重要經歷:

  • 2010,中華青棒隊拿下IBAF世界青棒錦標賽冠軍,林子偉一口氣奪得大會MVP、打擊王、得分王、最佳防守球員和最佳三壘手5項大獎。
  • 2012,高中畢業,被紅襪以高達209萬美元(約新台幣6,275萬元)簽約金網羅。
  • 2017,6月24日首度登上大聯盟,6月26日首度擔任先發,並敲出大聯盟生涯首安,為最快擊出大聯盟首安的台灣旅美球員,7月2日締造單場3安打,為首位獲「猛打賞」的台灣旅美球員。
美東時間7月15日晚上,我們在紅襪的芬威球場,看紅襪和洋基2隊纏鬥16局,從下午4點打到晚上近11點,全場3萬多觀眾始終維持在沸點邊緣,一有動靜,那鼓譟的聲響直逼跨年倒數,足稱音浪太強。
此行也看了小聯盟比賽的我們,完全理解為何這是所有選手的夢想之地。

【躍殿堂:真的蠻爽的,有時候還是覺得像一場夢。】
那是林子偉到美國後打過最久的一場比賽,他盜壘遭到阻殺,守備出現失誤,打擊成績也不算特別出色,賽後在休息室接受聯訪,略顯疲態,聲音小小的,言談澀澀的,跟幾天前他空出all-star break(明星週假期)、剛接受我們採訪時的狀態有點像。那天,趁著拍照空檔,我問他從達比修有手中敲出安打的感覺,他說:「真的蠻爽的。因為他很強啊!」言談中不自覺溢出孩子氣,好像全心享受遇上強者的快感,是他赴美打棒球最重要的事。
美東時間7月15日,林子偉在紅襪和洋基大戰敲出一支安打,可惜隨後在盜疊時遭到捕手阻殺。
享受比賽,在一秒內做出判斷,揮棒、跑壘、接球、傳球,不容許一絲閃失,能仰賴的,只有多年一路打上來培養的直覺,把人生濃縮成一刻,好像生命的意義都在這裡面了。
我想起他說的:「沒打棒球的話,也不知道要幹嘛。」
才23歲,林子偉已經站上棒球的最高殿堂,場上表現全程轉播,放送到全世界,變成一個被媒體追逐的人。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他直到現在,「有時候還是覺得像一場夢。」
林子偉拍照時比受訪還自在,突然受到媒體注目,要開始分享自己的人生故事,還是很不習慣。
但這是必須適應的事。大聯盟有個規定是,球員在場內若無特殊理由,不能拒訪,否則要罰錢,「球員被拉上來時,紅襪會給他們做媒體訓練。」他的經紀公司寶悍運動平台的經紀人林為鼎說。這說法讓我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喜的是也許他將「比較能說、願意說了」,憂的則是「會不會防火牆蓋得太好,導致我們只能問出官方說法?」

【不想輸:別人放100分努力,我就下200、300。】
結果2件事都沒發生。整場採訪,只要問到家人,他就直說「這個不方便講」,少數透露的訊息是:他在高雄那瑪夏山區的布農族部落長大,小時候生活蠻辛苦的,爸媽在外地工作,一度遠到金門去,做什麼?「不方便講。」父母不在身旁,身為職業軍人的叔叔負責督促他學業,「蠻嚴的,軍事教育,小孩子會怕。但我還是堅持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就是打棒球,課業無法兼顧。」說完,他笑了,那笑容熱誠明亮,不帶一點心機。
林子偉國小時和家人去泰國旅遊。因為父母多在外地工作,他和父母相處的時間其實不多。(寶悍運動平台提供)
至於官方說法,那也不是紅襪的問題,而是他的信仰太堅實,任何時候不知道要謝誰,就謝天了。他多次提起主、上帝,將一切榮耀歸給神,很缺乏創意,但誠懇滿點,像孩子講起耶誕老人,世上最好的禮物都從那裡獲得。他在大聯盟打出的第一支安打,跑上壘包後,第一個動作就是伸手向天,好像在說謝謝。
只好問非常明確的問題了。何時開始接觸棒球?他說,一開始最喜歡的運動是籃球和田徑,直到升小四那年暑假,因為哥哥、表哥、堂哥都去打棒球了,就剩他和表弟在家裡,「很無聊啊,因為之前都會一起出去玩,他們離鄉背井去打球後,就很想念他們。」聽他回憶,腦中真能輕易勾勒出那個孤單孩子在家裡百無聊賴的模樣,「有一天,國小的球隊剛好來那瑪夏山上集訓,我就趁機跟教練說我想打球,才真正接觸到棒球。」
棒球激發了他特別旺盛的好勝心,「不想輸給別人。別人放100分努力,我就下200、300。假如同學比我好,我就想超越他。超越後,再去超越學長。」苦功沒有辜負他,林子偉很快嶄露頭角,啟蒙教練吳瑞山說:「他從小就傑出,反應特別好,尤其是速度,肢體協調能力也好。」那年他轉學到高雄忠孝國小,進入少棒隊,成為吳瑞山口中「一派冷靜的孩子」,心理素質極好。
但升上忠孝國中後,一天他卻忽然「逃跑」,說不打球了,「就很累啊,幾乎沒有假日。」他口直得有點好笑,但浪子回頭的過程更好笑。教練為了勸回,直接找上他姨丈,「我阿姨也嚇到,想說我怎麼跑掉了,因為她兒子、也就是我表弟也在那打球,我跑了就剩他一人在那邊,阿姨很擔心,就叫我回去。」
此後卻一路戰功彪炳。自少棒就當選國手,青棒名門高苑工商總教練李來發表示,林子偉國中時期表現就很好,即將畢業時,他與董事長余政憲即多次拜訪,甚至親自到林子偉父母當時工作的梨山進行遊說,就為了讓林子偉就讀高苑。

【黑歷史:上場時一心要打給球探看,結果被退貨了。】
他也不負眾望。2010年,他所屬的中華隊拿下睽違27年的世界青棒冠軍,他個人一舉抱回最有價值球員、打擊王、得分王、最佳防守球員及最佳三壘手,身上彷彿有聚光燈,把客場打成自己的主場,優異表現也吸引球探目光,媒體報導洋基隊與當時年僅16歲的他簽約,引起輿論譁然。
2010年中華青棒隊拿下IBAF世界青棒錦標賽冠軍,林子偉一口氣奪得大會MVP、打擊王、得分王、最佳防守球員和最佳三壘手5項大獎,返國時受到熱烈歡迎。(中央社)
但這樣的遭遇,卻差點成為他的黑歷史。他自承,知道有球探注意,讓他有點自傲,上場時一心只想著球探在哪,要打給球探看,雜念凌駕了初心,「結果被退貨了。」他說自己為此徬徨了2年。
但從被球探注意到的那一刻,他已立志要打大聯盟,而且非常成熟地用「工作」形容。2012年從高苑畢業,紅襪隊以史上台灣野手拿過最高的209萬美元(約新台幣6270萬元)簽下他。
就此展開了赴美的長征。語言不通,也沒獨自出國過,家人去送機,他淚灑機場,「這比當年離開家去市區打球還難過,因為不只是離開家,而是離開國家了。」他一個人在語言不通、連入境表都是華航座艙長幫忙寫的情況下,化身自稱的「空中飛人」,從台灣飛到波士頓體檢,再飛到洛杉磯簽約,最後到新人聯盟報到。回憶此事,謙虛低調的他忍不住說:「現在想想好像還蠻厲害的。」

【陷低潮:決定受洗,原因是要全部交給上帝管理。】
然而他隨即陷入人生最大低潮,在小聯盟4、5年都沒什麼突出表現,「因為太在意成績了。會一直注意數字,很焦慮。」我說:「所以你等於是成也好勝心,敗也好勝心。」他說:「對。」
一次返家和傳教士聊到困境,對方問他要不要受洗,他二話不說答應。爺爺是教會長老,從小帶他跑教會,他都沒受洗,此時卻決定受洗,可見那低潮如何侵蝕著他。「決定受洗的原因就是,要全部交給上帝管理了。」
趁著明星週假期空檔,林子偉(左)去拜訪供住2年的home爸(右),這是他透過教會介紹的home stay家庭。(翻攝林子偉臉書)
同時,他也開始學著放空。在美國的生活,最主要的休閒活動是釣魚,「完全不讓自己去想比賽的事,學著把這些事清空。」釣魚需要耐性,不是也很像打棒球嗎?他說對,「魚會知道你在慌、在動,你愈放空,愈能釣到魚,這很像打擊時選球。」
一向照顧他的2A一壘指導教練江肇軒此時也伸手拉他一把,那時他的打擊率從3成掉到2成7,教練把他找去,說:「反正不可能更差了,接下來只會更進步。」這話如及時雨滋潤了他快乾涸的信心,再加上信仰如基石般的支撐,他終於不再管數字的事,走出低潮,接到了總教練那通問他「準備好聽好消息了嗎」的電話。
總教練賣了關子,他傻傻想,上3A嗎?「我準備好了。」結果電話那端傳來的訊息是:「你要上大聯盟了。」他聽後腦袋空掉:「我那時想,這應該是在開玩笑吧?」總教練不忘給他重要提醒,就是一樣play hard, work hard,享受比賽過程,要把在2A調整好的心態帶上大聯盟。
林子偉在球棒尾端貼上國旗標誌,不少人視他為台灣之光,然而他其實不認為自己已經值得這個封號。
確認不是玩笑後,他打電話給一路支持他、同時是他粉絲團管理員的太太朱凱莉。太太哭了,2人一起做了禱告,感謝上帝。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連連敲出安打,球棒底部有國旗,他很單純地說:「這應該是我紅的原因吧?」
球評趙大說,他上大聯盟,有點「展示商品」的意味,是紅襪在為交易做準備。林子偉的好友、旅美球員胡智為則說:「球團本來就不是吃素的,球團怎麼想也無從預測。球員的責任只有把球打好。」他也真的打很好,趙大說:「大聯盟很迷信,如果持續打這麼順的話,會不敢去破壞整體默契。」
只能看著眼前,像他形容赴美的路,「機票都是往前的,沒有回頭的。」在離「戰場」很近的記者席,我們聽到外國人在問「Lin, Tzu-Wei」的音要怎麼發,也有人在問要如何用中文為他打氣(之後大喊:「甲又!甲又!」)。我們在現場見到亞洲面孔,上前詢問,問到從沒關心大聯盟的退休老師,開5小時車來看他;問到在此地留學,一年最多只看2場比賽的人來看他;還有從新竹來的,帶著一面大國旗,在大大的芬威球場,透過林子偉,站出一塊台灣主場,好像特地來催淚似的。
林子偉在美東時間7月16日的比賽,有台灣人拿著國旗到場支持。

【遭下放:輸了也無所謂,下次碰到,再打回去就好。】
此時,手機跳出新聞推播,說他打擊熄火,紅襪已經連輸3場,最新一則是他被下放3A。不知林子偉是否會受這些消息影響?還好想起他說,太太雖然會傳新聞給他,但他盡量不看。關於下放,球評趙大表示:「紅襪隊請來了霍特(Brock Holt),是很強的工具人,內外野都能守,功能性重疊了,林子偉近三場比賽又被針對不擅長的外角與滑球攻擊,導致成績不佳,之後也可能在7月31日的交易大限成為交易的其中一人。但不需要太悲觀,九月擴編,他仍有回大聯盟的機會。」
對林子偉來說,每一場都得盡力,最重要,打完就算了。他已經能做到單純享受打球這件事,輸了也無所謂,「下次碰到,再打回去就好啦!」口吻很像玩遊戲的孩子,真的就是play hard,好好玩,也好好打。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5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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