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鏽的風扇晃晃盪盪，彷彿隨時都要掉落；歪七扭八的桌椅上刻滿前幾屆學長姐閒來無事一時興起的鑿痕，不平衡的桌角下胡亂塞著廢棄考卷摺疊成的小紙堆，勉強讓桌子不會失衡搖晃。燥熱的空氣扭曲著撞擊門窗，教室內，新裝上的冷氣認真盡責地運轉著。
青城高中，一年二班。
「聽說了嗎？期中考的排名出來了！」
「你查了嗎？」
「二十八！天啊我考了校排二十八！」
在激動吵雜的碎語中，坐在靠窗最後一排的女生低頭按著手機，手指靈巧地點了幾下螢幕。
學號、密碼、登入。
看著這臺用了將近五年的舊手機緩慢載入自己的姓名、班級座號，然後是班排與校排。
向凝、102、30、31/42、538/622。
向凝無聲地眨了眨眼，把一陣灼熱的淚意硬是逼了回去。
其實對於這個結果並不非常意外，畢竟在考完排球後，她已經百分之百確定自己搞砸了這次考試。
自從教改後，全國各大教育機構便統一改為使用模擬器進行考試。分為籃球、排球、羽球、長跑、短跑五個主要項目，全息模擬器會紀錄考生的身體數據後隨即輸出測試模組，在外界無論是生病還是受傷都不會影響模擬器內的體能狀況。
這次排球考的是「團隊競技」。當然，為了公平，所有的隊友和敵手都是電腦數據構成。縱觀考試全局，客觀來講在「賽前決策」這部份，向凝確實拿到很高的分數，局勢觀察和對手的數據分析都是她拿手的，她甚至準確地預測出了對手的陣形和打法。但之後「賽場表現」的項目完全無法讓她把這次考試稱作一次美好體驗。
畢竟在被排球砸和用排球砸隊友之間實在很難說哪個比較糟。根據高一教材《排球概論》，用手以外的部位接球或將球送往隊友的後腦勺，都是自殺式解法。
回憶起考試當天她笨手笨腳、驚慌失措的樣子，向凝無比渴望將腦袋按進沙堆裡，最好能永遠不出來。
自從教改法條頒布，她就一直在用家裡的模擬器練習。田徑、籃球、排球、羽球、游泳……等等各種體育項目被輪著反覆體驗。一遍又一遍，她親身經歷過上萬種測試模組，可是也僅此而已，考試的評分結果絲毫沒有長進。
向凝很清楚，這大概就是結局了。陷在這個深淵中，追逐著一絲光亮的、出人頭地的機會。將生命活成庸庸碌碌的樣態。
像世界上每一個平凡人。
而令她不平凡的，或者應該說，曾經令她不平凡的事，已經再也不能指望了。
向凝安靜地登出查詢系統、調出相簿看了一會課表，最後把手機鎖屏放回抽屜。
下一節，萬年體育課，聽說今天上的是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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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號，七十四分！」
「二十八號，六十七分！」
「二十九號，八十六分！」
「三十號，」
原先情緒激昂的籃球老師像是突然被扼住喉嚨，微弱到近乎愧疚的語調讓炎熱的球場有了些涼意。
「……二十五分。」
向凝表情很淡，對老師點點頭道了聲謝，平靜地抱著籃球走到人群外圍。唯獨臉上火燒一般的溫度透露了她的不鎮定。
習慣不了，這種凌遲一樣的目光自己大概永遠也無法用平常心去面對。
三分球投籃的小型考試仍在繼續，評分進行到三十四號，沒什麼驚喜的八十八高分。謝子辰小跑步到向凝身邊，氣息帶著點運動後的微喘，眼眸卻淡淡的不甚激動。
兩人並肩朝器材室走去。
和向凝這種被教改折騰到絕望的文弱書生不同，曾經成績不錯的謝子辰即使不拿2B鉛筆也有不少足以存活下去的優勢──原本就挺有運動細胞，對體測稍微用了點心思之後分數便能不斷進步。
不管外在環境如何不利，謝子辰都不會被任何東西擊敗，向凝認為這是真理。
兩人從國中就認識，知根知底也不過如此。所以此刻她們只是安靜的走著，任微風在沉默的空氣中流動。蔚藍的天空鋪展開來，像是包容著一切寧靜美好的心事
「凝啊。」經過遮雨棚時，謝子辰開了口。
「嗯。」
「我想幫妳。不管是那狗屁體測還是其他什麼。」
向凝莞爾：「謝謝，不過妳是知道我的，我已經什麼都試過了。」
走進器材室，她們把籃球放進大大的塑膠框裡。向凝俯身在登記簿寫上歸還時間。
謝子辰扶著門等她，瞇眼覷了下猛烈的陽光。「是嗎？妳有沒有想過組個……學習小組？就是幾個人聚在一起互相幫助的那種。」
向凝有點想笑，學習小組是個多麼遙遠的詞啊，用在這裡雖然違和卻非常貼切。
她咳了咳：「幫助也要是雙向的吧，我沒有什麼可以教給別人的啊。」不想給其他人帶來麻煩，尤其是不認識的同學、更尤其是謝子辰。
「妳當妳賽前決策的分數是擺好看的嗎？相信我，全校大概只有妳能用這種大家視為雞肋的東西來拉分數。」
「……」
「怎麼樣？妳現在點頭，我立刻就幫妳找人。」
「這行不通吧，誰會願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我就當妳點頭了。」謝子辰轉頭看了她一眼，語氣裡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凶悍。
接收到好友涼涼的、如刀一般的目光，向凝閉嘴了，順便把湧到嘴邊的反駁吞回去。
謝子辰不會被任何東西擊敗，所以不要嘗試挑戰她已經決定好的事，這是建立在真理之上的真理。
走在帶溫度的微風中，向凝抬起頭，深深凝望純藍的天。
她想進步，她想在體測有個好分數，她想考上好學校。
這麼堅定的願望，從什麼時候開始，連她自己都放棄了。
天氣很好，天空乾乾淨淨，一片雲也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