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話／那些年我們一起飆的輪椅

那是30年前，我差不多22歲的時候，哭得很慘。後來想想，我應該是比較好命吧，不用照顧他，也不用面對他家人。

我40歲時認識先生，第一次見面是夏天，一群好朋友去舊草嶺隧道，他很有勇氣，快回家前，在我面前一直繞，「我叫何朝隆」「我叫何朝隆」，我就說：「聽到了啦！」

再見面的時候，是去梅花湖。他和朋友喝醉了，醒來就對我說：「我要保護妳一輩子。」我說笑死了，我還要你保護喔？他是非常嚴重的小兒麻痺，只有一隻手方便，他這樣（控制輪椅）算酒駕耶，歪了會掉進湖裡。

差不多秋天時，我約他到台大校園，問清楚他到底想幹嘛。交往2個月後，朋友幫我們拍照當做見證，心裡就認定（結婚）事實了。因為他大我15歲，我不想浪費時間。但我們不能真的結婚，我名下有爸爸的房子，會影響他低收入戶的補助。

他沒有父母，以前街賣抹布時住在代工廠，後來就住我們家。但我爸爸心疼我身體狀況沒以前好，還要照顧他，親戚也害怕萬一他發生意外誰負責，就要他搬出去。

我有上一段經歷，能懂不被接受的心情，我說沒關係，爸爸只是愛我，我會很努力地跟你在一起，證明我們可以照顧自己。

我們在汐止租房子，那裡房租便宜、馬路也比較寬，房子後面還有自行車道。我們會飆電輪（電動輪椅），其實最快時速只有10公里吧，呵呵，通常都是他贏。

每天早上醒來，看到他唯一靈活的左手環抱著我的肚子睡覺，就覺得怎麼這麼幸福。當然多多少少也吵過架啦，他會主動道歉，這很重要。

我們找到一家批發商，問老闆如果只買一點點，能賣我們嗎？老闆說可以。我們就批發到西門町賣。賣很好有5萬元，有時候1個月1萬多元也有。如果摔倒了，就要休息1、2個月。

我賣的跟別人不太一樣，我都賣有牌子的，例如濕紙巾一定要賣舒潔的，便宜貨我不賣。一般吃的最大宗是青箭、牛奶糖，因為最便宜。可是我爸爸愛吃77新貴派，我就賣這個，如果賣不好，可以拿回去給他吃。

我們出門都是搭火車、搭捷運，幾乎沒叫過復康巴士。因為不方便吧，復康通常五天以前就要訂才訂得到，你怎麼知道五天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疫情時，沒辦法賣東西，有身障朋友介紹我們打「地板滾球」。那天，球友拿到全障運的冠軍，我們很開心要吃牛排慶功。出門前他突然說「頭好痛」，我也笨笨沒有經驗，還倒水要給他喝，可是怎麼搖都搖不醒。我趕快傳LINE給里長，我是打文字，因為如果我用講的，里長也聽不懂。119送到醫院後，2個多小時就過世了，死因是腦出血。

我最遺憾的是和他只生活了10年多一點。我們惺惺相惜，不管身體是什麼樣子，我們很認真地在對待感情，我講話他都聽得懂，有朋友說，他生來就是來聽我講話的。

他說過什麼甜蜜的話噢…我記得他最常說：「妳把自己照顧好就好了，不用擔心我。」

曾韻蓉／54歲／退休 ／新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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