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26 06:03 臺北時間

《熱帶季風》想吹起什麼漫畫風(下)──由漫畫報紙到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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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黃珮珊讚嘆,法國紀實漫畫刊物《視覺時評》「很嗨!」經營5年後,甚至還推出一本給20歲以下年輕人看的《Topo》。(廖芸婕攝影)
黃珮珊讚嘆,法國紀實漫畫刊物《視覺時評》「很嗨!」經營5年後,甚至還推出一本給20歲以下年輕人看的《Topo》。(廖芸婕攝影)
過往,我對紀實漫畫的想像多是政治性的,近年來讀薩柯(Joe Sacco)《巴勒斯坦》、范達克利(Brigitte Findakly)《伊拉克的罌粟花》、莎塔碧(Marjane Satrapi)《我在伊朗長大》也都和中東相關。我想像紀實性的漫畫並不比文字輕鬆,事實上,有許多漫畫家都是遊走在危險邊緣創作。即使如此,許多人依然筆耕不輟,令人敬佩。
世界各地都有漫畫家遇上麻煩,或受到威脅。除了2015年舉世震驚的《查理畫報(Charlie Hebdo)》槍擊事件,馬來西亞的Zunar,幾乎被政府軟禁在國內;阿爾及利亞的Tahar Djehiche背負侮辱總統的罪名,被判拘禁和鉅額罰款;委內瑞拉的Rayma Suprani常以漫畫諷刺貧富不均等社會現象,豈料任職了近20年的報社一換了老闆後就遭掃地出門,只得到美國謀生;去年土耳其政變後,反對派報社的漫畫家Musa Kart進入監牢,感嘆自己也成了「只有漫畫裡才出現」的角色。
敏感議題,似乎是目前言論自由依舊在亞洲名列前茅的臺灣,可以好好發展的形式。然而在我貧乏的想像之外,紀實亦可以是多面向的。小時候曾鍾情的幾米繪本《月亮忘記了》,如今想來,也是漫畫關照現實社會的一種。慣常使用文字語言的我,在採訪《熱帶季風》發起人黃珮珊的過程中,多了許多想像。
如果有一天,我們改以圖像理解世界,會是什麼模樣?

初衷:早餐店的免費漫畫報紙

大家一邊吃早餐,一邊翻我的漫畫報紙看……啊好想讓這件事發生哦。」黃珮珊笑著說,自己其實原本想做報紙,雛形是影響她很深的《破報》,很草根、甚至免費,可以廣泛地接觸到更多人,大概是做絹印的另一種極端。而「早餐時間應該是大家最沒壓力的時間吧!」她猜想。
她希望閱讀漫畫刊物這件事,是融合在生活裡、垂手可得的,不會因為太精緻而增加距離感,閱讀的人也不需要小心翼翼。
現在其實有點違背初衷……它(《熱帶季風》)既不免費,也不輕巧。」她說,和很多人聊了聊,覺得,或許真的就是時代不一樣了。我和黃珮珊曾有的回憶,都是拿著一支筆在《破報》的藝文訊息上打勾畫圈圈。她認為,拿紙本刊物的很大目的是為了獲取重要資訊;但如今,大眾獲取資訊的管道,已不再仰賴紙本。
法國縱有《查理畫報》、《鴨鳴報(Le Canard enchaîné)》等報紙形式的漫畫刊物,但黃珮珊分析,它們其實都有一定的文字量,且價格不便宜,譬如《查理畫報》一份篇幅4~6張,價格6歐元(約新台幣250元)。
厚厚一本將近300頁的《視覺時評(La Revue Dessinée)》,更是要價不斐。翻開書封,內容包羅萬象,各篇漫畫的視覺風格、形式也大異其趣。「很嗨!」黃珮珊讚嘆,這樣有10人團隊的漫畫刊物,不僅能以不同的內容與畫風刺激讀者,今年來到創刊第5年,甚至發展出一本新漫畫刊物《Topo》,專門給20歲以下青少年閱讀。
雖然鎖定青少年,內容卻相當有深度:「斯諾登(Edward Joseph Snowden)『那個什麼都知道的geek』、連續劇的潛規則……」她讀著。
有趣的是,原本以為會始終離不開紙本閱讀習慣的她,日前因為被贈與了一架Kindle(電子閱讀器),意外發覺,自己其實是可以不排斥閱讀電子書的。「送禮物真的是很有趣的事,你可以用禮物去改變人。」她說。
這回《熱帶季風》的募資,在近200頁的紙本雜誌外,也開放電子款的選項。對部分讀者來說,可以更平易近人,也更容易負擔得起。

培養多元的圖像敘事

2013年,慢工出版社首部紀實漫畫作品《工廠》近乎沒有文字,以大量的純圖像進行敘事,我對此很著迷。問起黃珮珊「這是刻意的嗎?」以及讀者回饋如何時,才發現,大部分的人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作品。
甚至是作者楊鈺琦的母親──故事中奠基的真人實事的主角──也無法完全看懂《工廠》的內容。明明是紀錄勞動的身影,卻沒有辦法讓勞動階層的朋友看懂、被他們稱讚為「藝術」,這帶給黃珮珊很大的衝擊與省思。她觀察,這類抽去文字的漫畫,有兩種人常表示難以閱讀:「一種是工人,一種是高知識份子、或非常文學性的人。
或許是我們都太依賴文字了。「我們受到的文字訓練,比圖像訓練多。即使不是做文字的人,也很依賴它。」黃珮珊觀察:「拿掉可以依賴的東西,很多人就讀不下去了。
我們聊到彼此看展覽的習慣。確實,有些人習慣先看解說牌、翻手冊、聽解說帶,或跟著導覽員走;有些人習慣直覺性地看作品、跳著接觸,深刻被觸動時,才停下來讀關於作品的介紹。
即使同是圖像語言,也可能存在某種依賴的慣性。譬如倘若習慣了好萊塢的電影語言,遇上風格一轉的其他電影時,便可能難以適應、看不懂、不舒服;習慣了觀點鮮明的紀錄片,便可能難以接受開放式的結局、留下更多問號的故事,或虛實難辨的敘事脈絡。
漫畫,即使是紀實,也可能保留多重解讀的空間。《工廠》中的老闆現身時,沒有清晰五官及眼睛,黃珮珊直覺認為是一種諷刺;作者楊鈺琦則說,是為了別讓形象太具體,畢竟任何人都可能成為資方。合集《前線Z.A.》中一篇〈忍冬訊號R.C.A〉中的狗狗、拔去RCA端子等意象,也留下詮釋空間。
《忍冬訊號R.C.A.》中,三色端子由天而降,用力地插入人們生活的地表。(《慢工出版》提供。)
黃珮珊坦言,她希望藉由《熱帶季風》網羅更多元類型、風格的漫畫,但不確定讀者能不能接納。
讀者接納後,我們就可以嘗試更多可能性,這對創作者是好的。否則,現在畫漫畫的人可能不得不畫某一種風格。」她舉例,有作者平常畫日式商業漫畫已熟能生巧,找慢工出版,想畫以自己靈感出發的故事。黃珮珊就會不斷激勵對方打破習慣、挑戰新方法,譬如減少使用的色彩類別、增加分鏡的變化等。
他們本身的能力已經很好,也有意願嘗試創作。只要分享各種不同類型的漫畫、刺激他們,他們就會做出有風格的東西。」黃珮珊說。
這樣的作品,很需要花時間磨,一天或許只能畫一頁。然而更多新的刺激,能培養出閱聽市場更多元的包容性,長期而言,將有利更健康的創作環境。

野心:掀起臺灣漫畫新浪潮

她的理想,依然是以漫畫談深度的內容,很期待平常讀深度報導、讀漫畫兩種看似大相逕庭的讀者之間,可以開始流動。「這會是很有趣的文化現象!」她期待。不過要慢慢來:「整個太新鮮的話,也很難傳播。」目前讀深度內容的讀者,仍習慣以書籍為媒介,因此,以漫畫獲取深度內容的族群,依然需要培養。
日本、法國,這樣的漫畫很多。愛看漫畫的人,開始習慣找新的東西之後,最後什麼主題都會看。」她充滿信心:「這是可以發展的,只是需要時間。
黃珮珊說,這回做《熱帶季風》,像打開了很多扇門。有些漫畫家曾經以為慢工只關注某類型議題,因此不敢接觸;她自己也曾以為某些作者對紀實沒有興趣,就不敢接洽。後來發現,其實並非如此。
她形容,自己原本就是很討厭邊界的人,不喜歡被定型,譬如以前出了幾本關注社會底層的漫畫,被以為是社運掛,就很想趕快做資方觀點的內容。
黃珮珊認為,故事俯拾皆是,因而她把重點放在培養作者、培養市場、培養閱讀紀實漫畫的族群。這回帶作者到泰北、寮國蹲點,回國之後,甚至有作者自願再重返一次現場,做更深度的觀察和採集。未來,慢工出版還即將和臺灣國際紀綠片影展合作,盼有更多元的展現。
《熱帶季風》的募資網頁上,寫著「我們並不願意只做一期,因為我們的野心在於,如同當年的台灣新電影一般,真正地吹起一鼓以社會紀實為體的漫畫新浪潮、顛覆漫畫,並且影響、培育出一批有著各式畫風、能夠作出深度內容的創作者。
「臺灣漫畫新浪潮」看來野心勃勃。然而我眼中的黃珮珊,謙虛地一直覺得自己還做得不夠好,還必須磨練。
一趟訪談,黃珮珊扛了出自世界各地的紀實漫畫來,題材遍及文化、醫療、工作、家族等。這些著作,有些我曾在慢工出版社的部落格「慢工紀」裡讀過,一篇篇讀來非常過癮的國外紀實漫畫介紹,可想像是透過經年累月的觸角,一筆一筆寫下的。「看國外故事,有時覺得自己還不夠好,壓力很大。」她說。
訪談最後,我問她:有沒有什麼話,想特別和大家分享?
她沉吟了一下,說:「覺得,現在的人應該多花一點時間在別人身上,這樣生活應該會比較有趣一點。
她說,自己以前曾覺得人生無趣,但開始關心別人的故事後,再也不曾這麼覺得。每次回到台北,整座城市被沉重的生活壓力逼得苦悶,氣氛太鮮明,甚至無暇關心自身以外的世界。這是我們的共感,然而臺灣其實是很有趣的地方。
我現在的目的,是讓大家覺得什麼都很有趣!」她說。
更新時間|2023.09.12 20:26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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