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1.11 14:41 臺北時間

林懷民教王心心彈唱《長恨歌》,譬如張三丰傳張無忌太極劍,無招勝有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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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心心笑言這次與林懷民合作《長恨歌》,是甜蜜的折磨。
王心心笑言這次與林懷民合作《長恨歌》,是甜蜜的折磨。
王心心這個週末將在衛武營彈唱《長恨歌》。
這並非南管藝術家首度詮釋白居易作品,2006年,林懷民鼓勵她獨奏《琵琶行》:「一個人即是一個劇場,妳的每一次彈撥就是舞蹈,妳的眼神就是戲劇。」該演出奠定王心心聲名,此檔演出,一樣以「林懷民指導」為號召,但這一次面對大師加持,對她而言,卻是前所未有的挫敗──至少在雲門首演前夕,她是這樣跟我們說的:「唱南音(南管)每個字都有平仄,但林老師不要我那樣唱,他要我唱不是南管的南管,給的功課都是聽貝多芬,要去游泳,回家不准練習,一但回家做功課,隔天都會被他發現。」
她端坐我們面前,髮髻梳得一絲不苟,每個回答皆是長長的沉吟,輕輕的、慢慢的,彷彿唱曲。眼觀鼻、鼻觀心,神態好似菩薩低眉,然而視線往下滑,見她兩隻手擺在腿上不住地搓揉:林懷民指導王心心這件事是這樣的:年初,林懷民與音樂家賴德和每週與她會晤3、4天,每次3、4小時,持續了3、4個月的練習過程中,要她不管曲牌、忘卻傳統唱腔,她起初一頭霧水,「有時候唱完,他們說對對對,就是這樣,很好很好,要我再來一次,但我忘了剛剛怎麼樣唱,覺得自己好笨。」
一個人學會一樣本事,總捨不得不用,特別是這個人4歲開始唱南管,一輩子只會這樣一件事。
王心心近年嘗試將《普庵咒》《心經》譜曲,一開始用傳統曲牌吟唱,但熟悉的旋律都會聯想到深閨怨婦男歡女愛,摸索了1、2年,發現唯有跳脫歌詞,不立文字,專注聲腔在身體裡的鳴響,如暮鼓,如晨鐘,一心不亂,始得完成錄音。
她1965年出生泉州晉江。泉州是南管原鄉,民間婚喪喜慶,皆有絲竹管弦相隨,她的父兄是南管業餘愛好者,自組曲藝社團,她出生隔年逢文化大革命,破四舊、立四新,濃詞艷曲不能唱,南管癡人用相同曲牌改唱《我愛北京天安門》,電力匱乏的年代,大家早早收工不知道做什麼,點個蠟燭,鄰居一吆喝,你吹洞簫,我彈琵琶就合奏起來,專心一致,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父親聽她哭聲嘹亮,是可造之材,4歲教她唱曲,6歲登台。1984年,她考進福建藝術學校南管專科,連連獲獎,專業上努力鑽研,其實是自卑感使然:「國小一直出外演出,學校功課跟不上,會被同學笑,很自卑,有一種被孤立的感覺。學科不好,只有在術科努力。我蠻有野心的,我的老師說書像山,曲像海,你唱不完,看不完,只有指譜(指南管的器樂演奏)的數量是有限的,我覺得我把指譜攻完,能量儲存夠了,就不怕了。」
她在南管得到自信,1986年,泉州市政府甄選11位精英組成參訪團赴菲律賓交流,她到當地卻發現,台下觀眾打麻將的打麻將、划拳的划拳,覺得被糟蹋,回泉州萌生退意,未料此時卻遇見漢唐樂府陳守俊、陳美娥兄妹,重新燃起對南管的熱情。她嫁與大她的16歲的陳守俊,1992年來台,但與其說嫁給陳守俊,不如說嫁給南管:「那時候可以說是愛南管更甚於愛他,不能說是因為愛而嫁給他。但我們的教育就是嫁雞隨雞,嫁過去就是這樣了。」2002年,她拎著兩卡皮箱,離開漢唐樂府,同樣是為了南管:「漢唐打開我不同的路線,我們也走了10年的舞樂,但我不是舞蹈人,我是音樂人。那不是我該走的路。」
「WOW高雄2021世界女性藝術節」規劃多元創意攤位、美食餐車等共35個品牌攤位,以及令人為之驚豔的3檔精彩演出,民眾可來此體驗女性創意市集所帶來的有趣體驗及創作能量。(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
離開父家、夫家都是同一個理由,皮箱裡有琵琶、洞簫,南管在哪裡,哪裡就是她的家。她自創心心南管樂坊,《胭脂扣‧ 昭君出塞》《琵琶行》,2002年後幾乎一年一檔大戲,卓然成家,林懷民讚她:「王心心代表的不只是她這個人,是整個南管藝術。」但兩人合作《長恨歌》,林懷民不要她唱傳統曲牌、不要古典唱腔,無疑是把她趕出舒適圈,丟到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了,「王心心燒成灰都還是南管,成不成功都無所謂,她怎麼唱都是好聽的,整個人都是好看的。現在是尋找一種新的聲音的可能性和形式,跟年輕人打交道。」那等於是要她自廢武功了。
她說:「我一直逃避練習,每投入一次就虛脫一次,那是說不出來的疲憊和累,完全不想跟人說話,很憂鬱。」林懷民交付的作業有游泳、有古典音樂,她老老實實去運動,去聽貝多芬,但不知道要幹嘛,那些功課並沒有金庸《倚天屠龍記》,可那過程分明是張三丰傳授張無忌太極劍。敵人環伺在側,太極宗師眾目睽睽之下慢吞吞演練新創劍術,且不忘問張無忌:「你忘記了嗎?忘記了嗎?」張無忌道:「已忘記了一小半。」大宗師過了一會,又問忘了多少?張無忌道:「這我可全忘了,忘得乾乾淨淨的了。」大宗師笑咪咪地說道:「不壞,不壞!忘得真快,你這就請八臂神劍指教罷!」
張三丰要張無忌不要拘泥劍招,只記得那劍意的行雲流水,是謂「得意忘形」,林懷民要王心心忘記曲牌,只留那個態度,亦然。
「我昨天晚上沒睡覺,躺在床上把歌詞想了好幾遍,發現某些段落有更好的處理方法,不自覺地唱出來,明明很累了,但又很興奮,模模糊糊也搞不清楚是做夢,還是真實,天就亮了……,所以我今天喝了很濃的茶。」忐忑與不安持續到開演前1秒,然而一上台,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放空自己,轉軸撥絃,長長一個吟哦:「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她臉上生出了光澤,一把琵琶或者撥弄或者敲擊,發出20幾種聲響,一個人蓋了自己的長生殿和馬嵬坡。
王心心忘記多少呢?雲門演出贏得滿堂喝采也許就是答案,林懷民把她丟到離家很遠的地方,她還是找到回家的路。演出隔天,我們又與她見面,她說回家還是失眠了,但是因為太放鬆反而睡不著,「我很緊張又很興奮,昨天演出又跟首演不一樣,有比較自如一點,有啦,我有覺得自己有往努力的路上走。」
王心心週五、六(12、13日)在高雄衛武營演出。另外,本週衛武營亦有「WOW高雄2021世界女性藝術節」,沒有被這篇文章生火推坑的,也可以來看看全台優秀姊姊妹妹們自創的包包、生活雜貨品牌市集,號召全台各地的女性創業者品牌齊聚一堂,萬芳也將在《女聲的日常革命》現場與大家暢聊年過知命的人生感悟,免錢的。
更新時間|2023.09.12 20:40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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