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15 05:48 臺北時間

【大牙專訪3】網暴如同土石流 大牙:我知道走這條路會跌倒,但我不偷不搶不騙,為什麼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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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吳姿瑩(右)回憶,現代婦女基金會籌備邀請大牙擔任基金會倡議大使,原本擔憂過度打擾大牙,想不到她立刻答應。
吳姿瑩(右)回憶,現代婦女基金會籌備邀請大牙擔任基金會倡議大使,原本擔憂過度打擾大牙,想不到她立刻答應。
吳姿瑩:現代婦女基金會成立37年,常被人家開玩笑,「妳們(倡議)怎麼都買空賣空?」因為我們在講這件事(性暴力)的時候,身後都沒半個人。每當我們談這些年服務多少人?多少人正在遭遇性暴力?就被質疑:「人呢?」倖存者就是沒有辦法現身。做倡議,最難是在這個地方。
婦團反性暴力,長年被譏「買空賣空」
鏡:倖存者萬箭穿心,源頭常是不具名的網路霸凌。網友有抓出一些攻擊大牙的網軍帳號。其實,大牙應該有看出來?
大牙:即便看得出來,我都還是會覺得:你們(網軍)為什麼要去助紂為虐?你沒有家人嗎?你沒有愛的人嗎?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你身上,有人對你家人做這件事,你作何感想?
我又想:那如果他(網軍帳號)是機器人,為什麼會有人去發明這種機器人?真的很壞!我是公眾人物,抗壓性已比一般人強,但如果這些發生在一般人身上,她們要怎麼承受啊?
即便別人都警告我,一定會跌倒,我說我知道啊,但我就想走這條路啊!並不是想證明不會跌倒,而是知道會跌倒,但我不偷不搶不騙,為什麼不能走?所以我就去走這條路,結果發現天啊太可怕,那是瞬間生病、(人生)直接掉下來耶。我病識感蠻強,雖然...到現在都沒完全治癒啦。
鏡:大牙和現代婦女基金會合作「展心復原計畫年度倡議大使」,拍攝的影片情緒很真實。聊聊大牙擔任倡議大使的過程?
大牙:拍攝之前,我們每次討論都大哭,導演哭,我也哭,經紀人也哭,大家哭成一團…
吳姿瑩:多數倖存者談到事件,還是會有情緒。雖然好像回頭去看,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可是我們要討論的,不只是「當下」、對「事件」的感受,還包括整個過程,個人與外界的互動。很多人以為「事情總會過去」,會期待被害人「妳應該要走出來呀!」「都過去了,妳怎麼還沒走出來呢?」其實,那並不是「過去」,那是一個進行式—外界的壓力,會一直伴隨被害人,直到現在、直到此時此刻。
鏡:大牙發聲一直很謹慎。妳是在確定不起訴之後,才決定擔任倡議大使?
大牙:對。其實,我對基金會印象最深的時刻,反而不是不起訴的時候,而是之前。
黃艾瑞:對!行為人一開始向大牙求償1,000萬元,還說要把賠償金額捐給婦女保護團體。現代婦女基金會、婦女救援基金會直接拒絕,當我們看到新聞,婦團說「不當陳建州的遮羞布」,就覺得…
大牙:就覺得…哇!我原本以為,大家會覺得「他們都在各說各話」吧?但當下,真的感覺有股力量把我推出來。我很感動。
吳姿瑩:其實我們知道,大牙會經歷很多訴訟上的壓力。考量到她的身心狀態,我們確實是在不起訴確認之後,才去聯繫大牙。我們沒想到,邀請大牙擔任年度倡議大使,她一口答應。我們一開始就已經清楚定義,並不是要談「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而是「在這樣的狀態之下,被害人會面對什麼?被害人的處境是什麼?有沒有被大眾理解、同理?」然後,我們再帶出「陪伴」的重要性。
倖存者的數位樹洞:「站出來,轉頭一看,發現身後站著幾萬人」
大牙:基金會前陣子發了一個影片,我蠻感動。一群社工站出來,替受害者說話--到現在為止,很多倖存者還是沒辦法站出來,只能由社工來發聲,告訴大家:倖存者經歷了什麼?
這有點像姿瑩姊講的,婦團做倡議,「背後是沒有人的」。可是,換個角度去想「後面有人」這件事,很讓人心碎...你也不希望你站出來,轉過身去,發現背後站著1萬個人吧?
吳姿瑩:事實上,背後就是有(不敢站出來的)1萬人。可能是5萬人。
大牙:站在前面的人,如果轉身過去看到這麼多人,那是一件極為撕裂跟傷心的事情。那後面全部都是血淋淋的傷疤,而且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癒合。
鏡:妳現在,是不是就是站在前面的那個人?正在經驗這種感覺?
大牙:嗯。我完全沒想到,我站出來以後,後面還有這麼多人。她們也受了這些傷害、也很想講出來,可是不知道怎麼處理?她們也很想要懲處行為人,但是,要怎麼做?
有倖存者曾跟我說:「妳會變成別人的樹洞,因為我站出來後,也變成了別人的樹洞。」老實說,這種感覺很痛苦。我收到很多私訊,但我沒有任何社工或法律專業,尤其當我官司還沒結束的時候,我很無助,又很想幫助這些人,可是,我都這種情況了,要怎麼幫助別人?
鏡:談談妳的數位樹洞。這一年,妳每天收到多少訊息?
大牙:上百則,每天都是上百。攻擊也好,加油也好,甚至有人傳訊說:「如果那個人真的跟妳求償,妳給我們一個帳號,我們幫妳群募,我們支持妳!」可是,所有的訊息,我都沒有回...我不敢回。我不知道,我的回應會不會被解讀成其他意思?我就是看完,下一則,看完,下一則。
那陣子,我的狀態完全無法拍戲、上通告,沒有工作,就是一個閒人。我每天在家讀這些訊息,成為大家的樹洞,時不時就想大哭,會忽然好憂鬱。我開心不起來、不會感覺餓、不想出門,除非需要跟律師開會,其他時間,我把自己關起來。其實,我是很渾渾噩噩過完那段時間。
沒同意即性侵 年輕女孩:「天賦人權,何須倡議?」
鏡:2023年,姿瑩獲紫絲帶獎時有提到,台灣一直有譴責性暴力被害人的氛圍。#MeToo運動發生1年多,整體氛圍,姿瑩覺得有改變嗎?
吳姿瑩:長期以來,針對性侵害防治的教育宣導,我們常講「No means No」(不要就是不要),但被很多人拿來硬拗、開玩笑,「什麼不要?女生說不要就是要啊!」「女生就是不好意思啦!」最後,反而落入很戲謔的爭執。我們的性暴力處罰概念,一直圍繞「性自主權」;法律上,違反「性自主權」要能成立,就是要證明「違反意願」;而違反意願就是我們說的No Means No。你要證明No,很多時候,首先要證明妳怎麼說No?是這樣(雙手比叉)說不要?還是給對方一巴掌,說不要?還是,把他推走,說不要?妳的「不」是怎麼說的?所以,「說不」反而變成被害人的責任。
現代婦女基金會從2017年開始推「Only Yes Means Yes」(沒有同意,就是性侵),我們一推這概念,PTT女版標題就改成「Only Yes Means Yes」;但同時,網路罵聲一片,一票人很戲謔、挑戰我們,「是喔?那我每次跟老婆發生性行為,都要簽同意書囉?」「還是,每次性行為,我要全程錄音錄影,才表示這件事是『意願的展現』?不然,我隨時會被告耶!」
當時也帶動很多討論。有人說:當你跟別人發生親密關係,如果要透過簽同意書才能確定是合意性行為,那就表示,這件事(性行為)根本不該發生。我們跟很多孩子討論這件事,有年輕女生說:「這(Only Yes Means Yes)不就是天賦人權概念嗎?為什麼我們現在還要倡議這件事?這不是每個人的基本權利嗎?」我覺得,這波#MeToo運動,很多人開始意識到「有些事『以前覺得沒什麼』,但現在發現,很多行為是『不行的』。」社會開始重視「性同意權」與性教育,以及更細緻的「情感教育」。
我們接過個案,男學生前一天與女方發生性行為,女生都不動,隔天他就被告了。然後他跑去問教官:「我真的不懂,為什麼被告?她也沒有說不要啊。」我不是說要去標籤化男生,而是,我們整體教育都要求男生不要太感性、不可以哭;也許造成男生對情緒、情感,乃至於對「感受與意願」的辨識與感知,都不太敏銳。這種情況下,對方的害怕擔心、身體凍結、沒有反應,他都感受不到。常有男生主張:「妳又沒有說不行」--這又回到Only Yes Means Yes,重點是「尊重界線」、「感受與理解對方」。
鏡:在法庭上、在這波#MeToo運動中,很多倖存者會被反覆質疑的就是剛剛那幾題,包括「妳有沒有說不要?」大牙當時已很明確對陳建州表達拒絕。他敲門,大牙不願讓他進來,還是被迫開門。大牙當時有意識到「權力運作」這件事嗎?
大牙:是呀!其實我一開始就意識到(權力關係不對等)了。我需要告訴自己:「他在開玩笑,不要當真。」但他是我老闆啊!難道我可以跟他翻臉嗎?我不可能打他一巴掌說:「你在說什麼啊?真的很不尊重女生!」沒想到,這種玩笑最後變得這麼離譜。
★ 《鏡週刊》關心您:若自身或旁人遭受身體虐待、精神虐待、性侵害、性騷擾,請立刻撥打110報案,再尋求113專線,求助專業社工人員。
更新時間|2024.07.15 05:49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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