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夏4年前發上一張專輯時,林強曾問雷光夏為什麼要再發個人專輯,因為同為配樂者,他覺得音樂可以為影像服務就是件很幸福的事。但雷光夏說,自己的歷程與林強是不一樣的,她不曾一下被推到最前方,她可以慢慢走著,甚至是見聲不見人的。
【鏡大咖】聲音祕境中的雨田小姐 雷光夏

從甲骨文溯源,雷,是由電與輪所構築的字。當它雷電閃閃,結合光與夏,讓盛夏出生的雷光夏,名字之中,有了雷有了光有了夏。
除了自己的專輯,雷光夏這個名字也出現電影配樂中。這名字是亮的,但不是轟然扯天的聲音,而是在長年的聲音祕境中、能量潛行伏流,你總是認得她的聲音。這位雨田小姐,她不是如印度神祇因陀羅手執金剛,以雷電為武器,那樣如同雷與電的神力;而是,真如一閃,世界就靜悄了;而是,雨水靜謐一滴一滴,滲透進入田的中央。地與心被潤澤了,傷被釋放了。 原來,盛夏的雷也可以隱約至此。
你不見得能認得出雷光夏是誰,但肯定知道她的聲音。從專輯、廣告到電影配樂,她的聲音低低的、寧靜的走著,若想像聲音走著如同螢流,一路抵達祕境,你見著樹,有了林的形貌,她的音樂就是引路到深潭的指標,而當中能量的確是可以被傳遞的。
盛夏隱隱有雷 雷光夏
1968年8月15日生。 1995年發行首張專輯《我是雷光夏》,2010年以電影《第36個故事》獲得台灣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2018年以《范保德》拿到台北電影節最佳最佳電影配樂獎。將於9月15日在台北國際會議中心舉辦「昨天晚上我遇見你」演唱會。
沒有存在感 才能吸納更強烈的光
雷光夏發片量精簡,近年少有演出的她九月要辦演唱會。否則,她人常常像隱形一樣,真的是光,在,也不在。雷光夏講起一個自己彷彿可以隱形的小故事,比如,跟她約好的人,在場跟其他人已說了半小時的話,才問「光夏來了嗎?」其實雷光夏早就到場,卻不引注意地、輕手輕腳像個最熟練的採集者,收集聆聽著這世間各種聲音與波動。
她形容有這種特質是幸運的。「你可以慢慢去蒐集一些東西,人家是不太會注意到你的。」更或許,要這樣的特性,才能吸納更強烈的光與擾動。

如同可以一聽再聽的古典樂與爵士樂,雷光夏十幾歲時寫的歌,仍如微風與細雨,在那個時代,在這個時代,都一樣柔軟成立著,是以同一個主題加入時空變項的變奏曲。
她看待世界的透鏡就是音樂,而由物質組成的大自然總使人有超乎物質層面的體驗。「音樂就是波長。而波是最能跟萬事萬物溝通的東西。音樂,真的就是一個很奇妙的介質,有幸擁有音樂的能力,不一定要多有能力,只要喜歡音樂的,就是可以感受到那個我們眼見仍無法詮釋的世界。」

雷光夏再說起一個關於創作的小故事,說完連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而笑了起來。她老家是北投的日式老屋,作曲的房間有個天窗,她彈著歌,有小鳥飛來在天窗上走來走去,「我就想,這首歌是很好聽嗎?OK嗎?大概是好聽你才會過來吧。」她接著說,「那首歌,就是《第36個故事》的主題曲。後來它還得了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好像真的小鳥是對的。」
「以前我家狗不能進屋子,但只要我開始寫曲,他們就會在前面踩腳墊那邊趴著,就會這樣聽這樣睡著。」其實一點都不荒謬,光想像就很有畫面,而如果能量是能被傳遞的,那麼眾生應該同樣都若有所感。
有個十五歲少年 聽懂二十多年前的她
訪問雷光夏前,我尋求復古的形式,想找出某張實體專輯聽,卻怎麼找都找不到,我因而突然明白了時間原來可以是具象的。自問為什麼還是需要拿在手上聽的感覺呢?原來我們還是渴望一種有形,是時間的有形,是這張專輯出現在我們生命裡的時間,而且是深深連結記憶的。

那麼無形的串流播放軟體呢?當我們成了被分析的數據,它推敲我們的喜好然後擴大,成了永不結束的播放清單。雷光夏接著說,於是最後,我們也忘了自己是從哪裡來的⋯
雷光夏開始唱歌,早在有串流播放軟體之前,也早在小清新或文青這些標示類別的標籤出現之前。音樂可以是煉金術,對於昔日的聽者,它結合了成長歷程、混合了時光,然後變換提煉出另一種物質。而一向低調的雷光夏很訝異,現在還有十五歲的少年聽她的歌,並寫信來跟她說,她創作的音樂很安慰他,尤其是苦惱的時候,「也確實我有些歌是寫在那個年紀。」
她發行第一張專輯《我是雷光夏》在1995年。她說,「有些東西它不是用具體的東西流傳下來,可能不是血緣,可能不是DNA,不是看得見的東西,可能是以音樂或藝術或這樣抽象,一種共感經驗流傳下來的。我15、 16歲時,只是當時心情如此,開始寫歌⋯現在又有一個另外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再聽見它,他還可以理解我在說什麼,我猜,我也理解他在說什麼。」
寧靜成為心底最深最沉的水流,被共振的能量,並未在時空之流裡衰減。但要成為大人,並不總是那麼順利的。雷光夏剖白,「你體內也許有一個一直都還不了解,這個社會到底怎麼運作的部分,都一直還在耶,即使你已經成為了大家說的大人。」
夜啼的嬰孩 想把海浪聲關掉
她想起自己剛開始演唱時。她在水晶唱片發行了第一張專輯後,唱片公司的財務有點狀況,週末就把歌手載上遊覽車,可能到運動公園搭個舞台,台前就擺著CD,歌手唱完,也下來賣CD,是走唱,也像搖滾樂手的巡迴演出。

後來她到台大附近的女巫店演唱,女巫店小,常常一位難求,連爸媽想來聽都進不去。她的父親雷驤是知名作家及藝術家,而她一開始創作的配樂就是父親導演的《作家身影》紀錄片。多年後,雷光夏才明白,「原來我一直有個教練,」她說,「我沒有碰到過人家說的瓶頸,就是因為我前面有一個教練。他就是一個藝術創作者,他一直往前走,我一直看著他,根本沒有想過停下來這件事。」
她寫完一首作品,會先給爸媽聽。當然,雷光夏一直被鼓勵著。「我媽是藝術家的妻子,她一輩子都在鼓勵藝術家。我爸自己也是藝術家,他知道怎麼讓藝術家再走下去。」
她承認,創作音樂時,有時想拯救的根本是自己,卻意外成為了別人的天使,「如果這音樂可以安慰到自己,它一定也可以安慰某些人。」

她唱的歌,以光以影、不知不覺參透玄與虛,如雨滲田。可她生下來時卻是個很吵鬧、不寧靜的嬰兒,白天熟睡,晚上哭鬧。讓雷驤都得寫下「光夏吾女 頑皮可得有一自知的限度 切記」的字帖,把它夾在嬰兒床的床邊,望能鎮住女兒哭鬧。
這個小小的童年往事,或許可以得證,如今低調到能夠隱形的雷光夏,個性裡亦保有盛夏之烈。

她說起曾在花蓮海邊演出的場景。唱歌時,海水就在身後撲打礁岩。「唱歌時聽得到海浪的聲音,老實說應該是很浪漫的,因為我的歌裡很多海的意象,但後來才發現,在海邊唱,海浪聲音太大,你會想把它關掉。你沒想到其實海浪的聲音非常巨大。」
「大自然根本不是要跟你小清新來著。」雷光夏說道。真不是塗塗抹抹的小清新,她的音樂也帶著浪,反覆沖刷著人心裡撲打的灰暗,療癒的按與揉,散瘀活血。
場邊側記
採訪後我想用同事推薦、時下流行的「雅婷逐字稿」App來辨識雷光夏的聲音,可惜換得天書,只有讓要校正字句的自己更忙而已,比如「面對著山」變成了「面對著扇貝」,而你又如何相信「共感經驗」這樣的字句是會在日常談話裡出現的(但就真的出現了),因而被誤讀也是可以想像的。但這就是雷光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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