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片葉子被吃得亂七八糟,咬得這麼大片,應該是天蛾科的幼蟲,這時我們就會翻過來找有沒有幼蟲。」採訪當天,台灣昆蟲館館長柯心平帶著記者深入富陽公園,他對昆蟲種類、習性瞭若指掌,一翻開葉子,「你看,這是刺蛾幼蟲,牠的顏色是不是很華麗?這種叫『警戒色』,牠的刺不只硬,還非常毒。」柯心平手拿捕蟲網侃侃而談,絲毫不理會圍觀民眾的眼光,不起眼的昆蟲在他眼中閃閃發亮。
【職場人語】動物住得比人還要好 他為養蟲隱居山林 台灣昆蟲館館長柯心平專訪

許多人聞蟲色變,柯心平卻從小愛蟲成痴,甚至打破多個養蟲的世界紀錄。台大昆蟲研究所畢業後,遇上台灣掀起甲蟲熱,不愛與人接觸的他,隱居烏來山中,養蟲賣給寵物店賺到第一桶金,幾年後甲蟲市場崩盤,友人經營的台灣昆蟲館不堪虧損,他接手並「重返人間」,還練習說話,只為推廣昆蟲教育。
眼中只有蟲的柯心平,曾一度不想生小孩,四十多歲還一直被父母問「玩夠了沒?」但他堅持,只要還有人對蟲與動物有誤解,就要繼續「玩下去」。

愛蟲成痴 立一生志向
在昆蟲界,柯心平人稱「養蟲達人」,是養出世界最大婆羅洲南洋大兜蟲、破解彩虹鍬形蟲人工繁殖的傳奇人物,連YouTuber「昆蟲擾西吳沁婕」都叫他一聲「柯老大」。他不重視物質享受,身穿字有點掉漆、不知道哪年昆蟲營的T恤,邊笑邊指著外觀老舊、車頂長青苔的20年老車說:「能開就好。」其實他從小眼中就只有昆蟲,國小三年級下定決心,「大學要念昆蟲系,這輩子就是要當昆蟲學家。」但他一度因為沉迷昆蟲,差點只有國中學歷。
「我對人生第一個印象是趴在幼稚園草地上找毛毛蟲。」柯心平從小與昆蟲結緣,「想說給牠吃飯,但不知道牠吃什麼,連橡皮擦屑都拿來餵,最後老師才說牠是吃葉子。」柯心平說:「小時候才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很可愛。」他對昆蟲的熱愛,沒有因為兒時其他新奇東西而分心,反而在三年級參加台大昆蟲營後,確立了一生志向。
國中老師告訴柯心平:「成功高中裡有昆蟲博物館,如果真的很喜歡昆蟲,就努力考上。」他為此認真讀書考上成功高中,「我高中3年都泡在那裡面。」他也加入生物社,讓從小被當怪胎、國中時整天在學校抓蟲而常被老師罵的柯心平直呼:「第一次遇到同好!」高中念了3年,但流連昆蟲世界的他「高中沒畢業,除了生物、化學,其他科目幾乎不及格,只能拿到同等學力證明。」要參加大學聯考之際,「我說只想念台大昆蟲、中興昆蟲系,我爸回說:『慘了,這個兒子之後只有國中學歷。』」

柯心平雖自認高三考前很認真讀書,想到從高中畢不了業到考上台大,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所以考上以後就想,老天爺給我這個機會,我要好好把握,我覺得我一輩子的運氣在那時就用完了,昆蟲系加權是在生物和化學,剛好是我的強項。」
進了台大後,柯心平終於可以如願把心力全放在昆蟲上,「我大學時以甲蟲為主,可能同時養了3、400隻,就一個個飼養箱養在宿舍,還被朋友笑說像『骨灰罈』。」那時他開始注意環境溫濕度、有系統地養蟲,「而且網路出現了,不只跟全台蟲友交流,還能跟國外的人討論。」

繁殖甲蟲 創世界紀錄
大學時,柯心平破解當時最稀有的彩虹鍬形蟲人工繁殖,「彩虹鍬形蟲分布在澳洲北部熱帶雨林,非常稀有,是澳洲的受保護動物,沒幾個人見過活的,光標本就要新台幣5、6萬元。」在與日本蟲友交流後,他發現,大家過去都用養鍬形蟲的方式繁殖,「但我看牠體型圓圓的很像金龜子,改試養金龜子的方式來養,後來我羽化全台第一隻,那時候全台蟲友都會來朝聖。」

畢業前,柯心平開始思考未來,他不想和多數學長姐一樣朝公職發展,這時,一陣甲蟲熱正好從日本燒到台灣。「2004年日本遊戲機台『甲蟲王者』進入台灣,掀起台灣甲蟲風潮,所有小孩都在養,市場大到全台有超過80間甲蟲店。」柯心平話鋒一轉:「卻沒有一間是昆蟲系的人經營,這不應該是最專業的人來經營嗎?」
發現養蟲有商機,柯心平立刻自己架設甲蟲論壇和交易平台,「我被老師罵到臭頭不敢做生意,因為昆蟲系非常反商,我雖然很會養,有台灣最多又稀有的甲蟲,外面一隻幼蟲賣幾千元,但我都送給蟲店跟朋友。」
畢業後,剛退伍的柯心平開始投入甲蟲買賣,「我什麼都不會,只會養蟲,也不會行銷,所以才想說靠賣蟲來維生。」只繁殖來批發給蟲店,「我的夢想是有一塊地,跟動物一起生活,然後不要接觸人。」退伍後,他就和太太搬到烏來,一週下山採買一次,會講到話的人只有太太,「專心養蟲就能生存。」當時年收入200萬元,但柯心平的人生,沒有如願與動物在烏來終老。
投身教育 轉型昆蟲館
他為推廣昆蟲教育,幫忙管理原由補習班附設的台灣昆蟲館,還將私藏的400多箱標本,和在烏來養的活蟲帶來展示。
不料隨著甲蟲退燒,「台灣甲蟲店倒超過一半,昆蟲館收入也急轉直下。」原本告訴柯心平「不用管盈虧只要做教育」的昆蟲館原出資人,給他2個選項:收掉或自負盈虧頂下來,他心想:「小朋友因為我們開始養昆蟲,養到一半老師跑了,蟲可能也死了,會留下不好的回憶,而且我看到小朋友常拿甲蟲去打架,甚至互相比較稀有度,所以我想做不一樣的昆蟲館,推廣昆蟲教育。」

2009年,他決定「下山」接下昆蟲館,「不用花錢頂下來,因為裡面大部分東西都是我的。」那是台灣蟲市最不景氣的時候,「開蟲店的朋友都說我瘋了,後來很多甲蟲店倒閉後的設備都被我承接,可以說是乘載大家的回憶。」
昆蟲館原以自然課程為主,柯心平接手後,除了展示活體和標本,也結合他的專業,「我們不是單純賣甲蟲,家長要一起來,還舉辦飼育講座,要有基本知識和設備才能讓你帶蟲回去養。」柯心平還要求小朋友每個月帶蟲回來做健康檢查,「昆蟲館不收門票,只收買蟲和換耗材以及生態課程、營隊的費用。」不懂經營的柯心平別說賺錢,一路虧損到現在,「疫情時一年虧到200萬元,我還去跟銀行借錢。」

保育生態 兼養爬蟲類
「在商業面,昆蟲市場現在就是沒這麼好,所以我們勢必得靠爬蟲來補昆蟲館的洞。」雖然名叫昆蟲館,但裡頭展示空間約有一半是烏龜、蜥蜴在用,柯心平將蜥蜴放在手上,邊把玩邊說:「我喜歡有殼和有刺的動物,所以我們有甲蟲,後來養了烏龜、蜥蜴等爬蟲類,而且我覺得爬蟲類,更需要靠人工繁殖來供應市場,爬蟲類市場有95%以上都是野外採集,對生態的影響更大。」

搬到烏來已近20年,現在柯心平除了昆蟲、爬蟲類,還養了龍貓、水豚和袋鼠,「家裡十幾台冷氣,都不是給人用的,動物住的都還比人好。」他最感謝的莫過於太太「從沒說過什麼。」雖然太太一直幫忙他全職養動物,但「她沒特別喜歡動物,就是覺得可接受。」
柯心平原本不打算生小孩,儘管很喜歡小孩,但覺得自己無法花很多時間陪伴,笑著說:「我們做保育的人,會希望地球人絕種最好,就從我開始。」但生小孩是太太少數的要求,父母也提出「幫忙養到20歲」,並以「從此不再過問柯心平在做的事」為交換,「半哄半騙的,我就想說好吧。」

原本不喜歡與人接觸也不想生小孩的他,現在除了照顧心愛的動物,不只花很多時間陪女兒,也與人有更多牽絆。女兒在他的潛移默化下,養了老鼠和狗,說想當「動物學家」,但柯心平觀察,她也像其他孩子一樣學鋼琴、玩娃娃,笑說:「看得出來她只是個『正常』的小朋友,不像我這麼瘋狂。」
養的動物變多了,但熱情一點也沒變少,柯心平為了昆蟲館,每週多次從烏來往返台北、新竹館,有時還直接睡在那,「我還是喜歡動物勝過人,但為了昆蟲館和動物們,我努力像這樣跟你說話,然後訓練自己上台上課。」四十幾年過去,那個曾經連毛毛蟲吃什麼都不知道的少年,還在做著同一件事,期待所有人都能愛上昆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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