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莉穎(左)是厭世姬(右)的第一個女友,2人相處模式是細膩體貼對方需求,好好溝通。 厭世姬從小習慣被忽略。她是天之驕女,父親在軟體公司上班,母親是留美化學碩士,全家住山區別墅。但母親有嚴重憂鬱症。厭世姬3歲時,母親辭掉工作在家帶小孩,卻常有情緒化的行為:不讓她進房間、不給她心愛的毛毯、嚴詞打擊她的自信。父親說:「忍耐一下,媽媽生病了。」
「我還很小就被迫要像姊姊一樣照顧媽媽的情緒,小學二年級吧,她常口出惡言,甚至威脅要殺我、叫我去跳樓,我只能一直哭。」恐懼、不解充斥她的童年,有次媽媽丟下一句「我會被妳活活氣死」後離家出走,厭世姬很害怕是自己的錯。長大後才知道,那次原來是媽媽發病,自己去松德院區住院。
厭世姬是圖文插畫家,因為不想露臉,受訪時會戴起華麗面具,成為她的招牌風格。(厭世姬提供) 大四那年,曾罹癌的母親直腸癌復發,轉移到肺部及全身淋巴,同時,父親投資生意失敗,全家從新店高級住宅區搬到親戚接濟的萬華老公寓。標靶治療動輒數十萬元,母親不想再增加負擔,不願意做。22歲時,她休學半年照顧母親,但打擊接二連三,奶奶突然車禍過世,母親接著病逝,半年後,父親又自殺身亡。
說起這段,厭世姬語氣冷靜,彷彿徹底抽離:「爸爸前幾天跟我說要去北京出差,怕飛機失事,趁機交代後事。他預定出發那天,我起床發現有點發燒,沒去上學,我爸說那他改一下機票,還去市場買一隻雞,回來煮了一鍋雞湯。第3天,感冒好一點,我就去上學,等我下課回來,一回家就聞到炭味,我去查看爐子上的雞湯是不是燒焦?還看了烤吐司機,循著味道,打開浴室門,就看到我爸爸躺在浴缸。」當時,她瘋狂尖叫,「我很憤怒,我覺得他很不負責任,拍拍屁股就走了。因為太憤怒,我很想摔雞湯洩憤,但是一想到還要自己掃,就沒有摔,真的很抽離。」
部分自殺者遺族會想方設法自虐,厭世姬大學畢業、出社會工作,交的男友卻有暴力傾向,她深陷其中整整2年,「我那時產生一種自殘情緒,覺得人生沒什麼希望,不如跟一個爛人在一起。」後來她好不容易在朋友協助下跟恐怖情人分手。
她交往過近10任男友,感嘆都無法真正理解她。去年底,她在友人介紹下認識了35歲的劇作家簡莉穎,進而相戀。為什麼32歲第一次成為女同志,交往半年就閃婚?厭世姬認真地說:「不管是工作或生活上的壓力、過去家庭的悲傷,她會很確實接受我的情緒,然後安撫,讓我有慢慢被撫平的感覺。」
簡莉穎出生於彰化員林,大學念戲劇後就到台北獨自生活,她坦言交過大約6個女友,有些有公主病,一言不合就會在街上狂奔,或鬧失蹤、不接電話,也遇過無法有親密關係的「假雙性戀」女友。簡莉穎笑說:「本來很怕厭世姬是假雙性戀,在一起後她很照顧我,包括物質上、情緒上。她很早就被迫長大,有什麼彆扭可以很清楚表達。我們會討論,所以相處頻率非常好。」她們的愛,是看見對方的傷,同理彼此情緒。
厭世姬以自己創作的圖文支持婚姻平權,引發廣大迴響。(厭世姬提供) 簡莉穎的出現有如奇蹟,厭世姬說,她人生從沒像現在這麼快樂過。父母過世後,她常看到自己獨自站在荒原中,四周霧茫茫,未來模糊不清。她曾用父母留下的保險理賠金買上萬元的衣服和保養品,一個下午買8雙鞋、一個人去五星級飯店吃日本料理。她的厭世,其實是等待再也不會出現的父母來阻止自己虛度人生。
厭世姬如今有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侶,簡莉穎牽起她的手,穿越傷痛迷霧。想對對方說什麼話?她們看著對方,互相加油打氣:「很希望可以一直跟妳在一起。」「一定可以的,一直走下去吧!」額頭貼額頭,相視而笑了。
玫瑰少年結婚了,林玄、袁紹銘
林玄指了指自己的鼻梁:「你看,有點歪歪的。我國小時被同學左右架住,第3個同學用掃把木柄像打撞球一樣撞我的鼻子。」是因為性別氣質比較陰柔嗎?「我從小就被笑人妖。」
林玄(後)與袁紹銘(前)是大學同學,大一開始交往至今12年,決定結婚。 林玄到了國中,刻意練曲棍球、直排輪讓自己看起來強壯,除了保護自己,也是為了媽媽,「我爸外遇、吸毒、家暴,會把我媽打到送醫院。有一次他要打我媽,我衝過去拿菸灰缸敲他,他竟然轉頭拿菜刀,說要殺了我養的兔子,媽媽叫我趕快逃進房間。」爸媽在他很小時就離婚了。
男同志伴侶袁紹銘(左)與林玄(右)遠赴澳洲拍婚紗照。(袁紹銘、林玄提供) 母親因此有重度憂鬱症,必須吃藥才能入睡,為了養大林玄與妹妹,她當保險業務員,經常熬夜做表格到凌晨4點,清晨再起床送2個孩子上學。母親努力維持正常生活,讓兄妹倆出國、學才藝,看起來與一般家庭無異。高中時,林玄發現自己喜歡男生,對母親出櫃,母親帶他去看心理醫生,後來才漸漸接受。「媽媽覺得同志愛情都不長久,我要讓她知道不是這樣。」
林玄大學念實踐大學服裝設計系,大一新生的第一堂體育課,他遇到了袁紹銘。「我遲到,一進門,同學都分好組了,他一個人孤單地坐在那裡。我進去之後就跟他分到一組,老師要我們幫對方量心跳、血壓、脈搏。這是我們第一次接觸,我就一直看著他的睫毛和酒窩,想說他的睫毛好長、酒窩好深。」一見鍾情,愛情說來就來了。
2人經常穿著同樣的衣服、鞋子,把對方最愛的玫瑰花紋在身上,宣示要牽彼此的手走一輩子。 「後來我們加MSN開始聊天,過幾天我跟他說:『我喜歡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嗎?』然後把電腦螢幕關掉跑走,我快嚇死了,10分鐘後才敢回去打開。看到他說:『可以在一起。』」
袁紹銘既沒交過女友,也沒交過男友,林玄是第一個人生伴侶,但2人有許多相似之處:都出身單親家庭,父親失能,母親都很堅強。袁紹銘的爸爸酗酒,媽媽不堪長期精神壓力,在他3歲時離婚,「我跟2個姊姊本來跟爸爸住,小三時,爸爸喝醉酒,打電話給媽媽,可能覺得自己無法照顧吧,叫她把3個小孩帶走,媽媽就帶我們到三峽跟她一起住。」國中時,父親精神失常,酗酒問題更加嚴重,國中畢業前一天,袁紹銘接到通知,父親在家中墜樓身亡。
每到紀念日、生日、節日,袁紹銘會親手做卡片送給對方。 來自單親家庭的2人相遇了,一交往就是12年,如今林玄31歲,袁紹銘30歲,每個紀念日、節日,袁紹銘都會親手做卡片,身為翻糖蛋糕師傅的林玄也會做蛋糕,送給對方。日常下班後,他們會買對方喜歡的飲料,再一起牽手散步、逛夜市吃東西,散發無限粉紅泡泡。
林玄說:「很多人因為家裡單親,對婚姻不抱希望,但我反而是想要有完整的家庭,我也可以過得很幸福。」原生家庭不能自己選擇,但人生中的第2個家庭,可以靠自己創造未來的幸福。去年,他們在蔡健雅台北小巨蛋演唱會上,在上萬人燈海祝福見證下求婚,更出國拍婚紗、到澳洲教堂請神父證婚,社群網站上滿是幸福合影。
袁紹銘一說出求婚誓詞,聲音就忍不住顫抖哽咽:「這輩子我毫不猶豫選擇了你,如果下輩子還有機會選擇,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牽你的手,我是多麼幸運,能跟你在一起,請牽著我的手,我會帶你去任何地方。」他將林玄喜愛的玫瑰花刺在手臂上,紋上一生承諾:「Let me hold your hand and walk with you.(讓我牽你的手陪你一起走。)」
林玄(後)是翻糖蛋糕師傅,袁紹銘(前)有時也會幫忙一起做蛋糕。 林玄則說:「婚姻對我來講,我們不用過得多金碧輝煌,但2個人一定要相愛幸福,就算我今天過得不好,但只要他出現,一起吃個晚餐,就足以支撐我面對接下來的事情。」他們已經買了預售屋,準備建立屬於自己的家。
同性戀不是唯一的罪,黃敏惠、王妍萍
歡歡(黃敏惠)與Amber(王妍萍)2人現在都是長髮美女,但其實她們國、高中時都是短髮帥T模樣,經歷混亂的認同摸索期。她們共同經營的YouTube頻道「逼逼日記」有近5萬人訂閱,影片中她們分享自己的戀愛與感情經營之道,儼然是女同志的諮商師與心靈雞湯。她們坦言,YouTube頻道的工作與生活常有衝突,往往吵得不可開交,但從未輕言放棄。她們花錢做伴侶諮商,不斷重整步調,為的就是繼續一起走下去。
黃敏惠(左)與王妍萍(右)交往3年,前年曾公開辦婚禮,今年正式登記結婚。 2人同年,25歲,黃敏惠是專業薩克斯風樂手,王妍萍是專長運動傷害復健的物理治療師。她們在網路上認識,交往1年後,王妍萍決定求婚,「我用汽球跟她求婚,結果一跪下我就哭了,什麼話都講不出來,眼淚用噴的。」只能勉強擠出:「妳是我想要在一起一輩子的人。」前年10月,她們在好友見證下舉辦婚禮,今年5月24日將正式登記結婚。
黃敏惠出身台北平凡小康家庭,從小是學校風雲人物,國小當樂隊首席指揮、高中選上學生會長,國小時她就知道自己喜歡女生,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直到國中,她聽到老師說同志是罪:「我上網查才發現同性戀好像十惡不赦,我怎麼會犯下滔天大罪?」高中她跟教官去靈糧堂,透過禱告、留長髮想改造自己,「我那時覺得同志得不到幸福,喜歡的女生最後都喜歡男生或無疾而終。」她如此自我說服,像在戒斷毒品。
2人也是YouTuber,常在網路上分享工作、生活與女同志相處祕辛。 2016年同志運動開始推動多元成家法案,教會內盛傳這會導致亂倫、人獸交,她真心相信,還加入捍衛家庭學生聯盟,「我生平第一次記者會就是開反同記者會,我那時覺得同志沒有未來。」大四時,她去教會的時間愈來愈長,與家人起衝突,最後因家人反對而離開教會。
隔絕好幾年,她完全不了解女同志文化,上PTT徵友,王妍萍寄來照片,邀她看電影,2人見了面,「真的是情緒大宣洩,我是一個很想成為別人榜樣的人,不想讓人看到我受傷的樣子。但她不認識我,我可以很放心跟她講很多事情,才發現可以輕鬆跟一個人聊天的感覺很好。她安靜聽我講,適時安慰我,也讓我重新認識自己。」
女同志伴侶王妍萍(左)與黃敏惠(右)早已拍攝好婚紗照。(王妍萍、黃敏惠提供) 王妍萍是非婚生子女,父親是補習班會計老師,外遇生下王妍萍與妹妹,卻經常施以情緒暴力,「我不是特別聰明的人,他教我功課,講很多次我聽不懂,東西就會砸過來,好幾次我連滾帶爬回房間,他還過來踹門。」母親靠父親給的生活費過活,有自殺、自殘傾向,心情不好時也會用衣架打小孩。王妍萍念專科後就離開家裡,一度很沒自信、不想上課,覺得所有事情都沒有希望。長大後的王妍萍仍帶著童年的傷痕,對於別人的不耐煩相當敏感,物品碰撞聲音稍大,便神經質地覺得下一秒東西會砸過來,也因此有強迫性焦慮。「比如她找鑰匙,會把包包裡所有東西都倒出來,找衣服會把衣櫃裡的衣服全都堆到地上。」黃敏惠完全理解這樣的行為,她不覺得不耐煩,反而覺得對方很可愛。
2人告白時的定情戒指。 對王妍萍來說,黃敏惠像小太陽一樣溫暖耀眼,眼睛散發自信光芒,但其實對黃敏惠而言,從小因單親而必須自力更生的王妍萍,更讓她看到生活現實面,2人互相影響。黃敏惠說:「她比我小一屆,大學就住月租1萬5千元的房子,在診所打工當助理,還要給家人生活費。她自己煮飯、洗衣服,是我很崇拜的對象。」
互相理解包容,撫平了原生家庭帶來的傷與認同過程中的自我懷疑。王妍萍說:「我以前對親情很沒有安全感,遇到她以後我改變很多,變得比較願意相信別人。」有次王妍萍因血糖不穩定在家中昏倒,黃敏惠的爸爸親自扛她下樓,送去醫院。黃敏惠心疼地說:「我只能說我是室友,那次發現我們真的很需要(法律關係),她家人都沒有接電話。如果真的要簽緊急同意書,我是沒辦法簽的。」之後,她們去戶政事務所註記伴侶。
她們現在一起以出櫃同志身分上教會。怎麼達到信仰與認同的平衡?「我覺得同志不是唯一的罪,每一個人都是罪人,不需要放大同志的罪,神不是看性傾向,是不衝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