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拍戲的狀態不太好,范少勳容易掉進漩渦裡糾結,要不要選擇放過自己,一直是他的功課之一。對比他演出一個把情緒瘀在前胸、什麼都說不出口的硬派男生「宇宙」。難怪范少勳要說:「那是一個我沒有看過的自己。我個性比較開心、樂觀,不開心的事過去得很快。但宇宙不是,他很執著,於是這些東西都累積在身上。」
既然意識狀況上無法理解,他經由實作,讓身體去教會他的心理狀態。看似是笨拙、耗力的體力活,但不能否認,這是最直接的方法。
要怎麼樣,才能在被碰觸後就可以哭出來?雖然是心的事,可是范少勳的方法很關乎身體。他說:「單手做棒式,只做左邊,因為情緒都在心裡。讓自己做到很累,你很累的時候,就會有一種不一樣的情緒,有些人是開心,有些人會哭。」這是他跟同為演員的黃尚禾討論出來的方法。「我們都知道在運動後會產生腦內啡,那是快樂的記憶,要怎麼樣逆向操作,把相反的東西存在這邊⋯」有效嗎?范少勳大大點了頭、綻開亮晶晶的笑容說:「我覺得很有效。」
其實范少勳本人並沒有這麼憂鬱,不過一進入拍照狀態,他頓時可以演得很憂鬱。「唯有睡過地板,才知道地面給你的感覺是什麼。」這是行為,也是象徵,經詮釋後對他有了意義。帶200塊、一張悠遊卡出門,在公園睡一下午,烏石港、圓山各睡了一晚,體會沒有方向的人該是什麼樣子。他上打鼓課、拳擊課,也跟著無垢舞蹈劇場練功。
與黃秋生合作《四樓的天堂》,令范少勳胃痛,但邊演邊學的他,收穫很多。(公視提供)把小孩丟進泳池,是教游泳最好的辦法。范少勳也是這樣對自己的。所以他也是自己的師傅。往身體這個箱子裡塞進各種感知、體驗,它會變大,身體裡是另一個心所投射的宇宙。人都在追尋各種體驗,但演員是非常特別的職業,你必須時時帶著新的體驗,進入另一段故事。一如皮膚擦著路面的粗糙與冰冷,或許還有路人偽裝不停頓但略略打量的視線。他一再以角色馴服自己的身體,與心。
范少勳不是沒體會過沒有方向的感覺,但那時他至少還記得回家的路。為了想當演員,曾有5、6年,他做的是彈性的排班工作,大賣場補貨、開多元計程車、精品店保全,也曾幫大老闆開車,薪水穩定、週休2日,不想太多就頗舒適,那時他迷惘了。
雖然彷彿自帶貴氣,但當過精品店保全, 也送過外送的范少勳,一直得操心家中的經濟, 必須懂人間煙火。「是穩定的薪水,可以按時拿錢回家。一個月4、5萬元,我可以開老闆好車跑來跑去,有時候接我媽下班,領這樣薪水,好像不錯了。但我媽很常提醒我一件事情,你今天有沒有拿錢回家, 這是你自己決定的事。你的未來是由你負責,不是對我負責。你應該去知道你自己喜歡做的是什麼。」
大概因為如此,即使家中經濟曾讓一家人都很辛苦,范少勳還是可以樂觀去處理這樣的感受吧。「對我,我媽媽一直是這樣的人。當我迷失或是迷惘的時候,總是會有一個人提醒你,你應該去做你自己喜歡的事。」原來范媽也是一個為兒子仙人指路的師傅!
范少勳與王淨在《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虐戀,但一開始王淨必須爆打范少勳。(Netflix提供) 當然,他是想演戲的,清楚這一切的媽媽,只是把他的藉口拿掉。當沒了藉口,他就是那個不放過自己的人。到現在,范少勳都還是會清楚意識到,不輕易放過自己有多痛。但實作派如他,沒有痛就沒有得。
「再到現在,我還是會覺得,不要那麼輕易放過自己。在無垢劇團跟林麗珍老師一起工作時,她會告訴每個舞者,當你到身體最累最疲勞、最無力的時候,你不要那麼快放棄。因為你身體裡有一個無窮大的力量,是你沒有見識過的。只有到那個時候,你的危機意識才會出來,你的生命力才會驅動,而產生最大的力量。」除了聽話之外,他還是往心裡累積的弟子。
「練功大步走時,真的會覺得我不行了,但就是在那個時候不要輕易放過自己,因為很多東西是你沒有見識過的。」第一天走完,他腳上起4個水泡,有2個血泡,他有點討饒似地說:「好痛苦哦。」但舞者教他拿針穿過去,把線埋在水泡裡,線把水或血吸乾了,傷口不致於發炎,皮也會掉。
可能真如尼采所言,痛苦與快樂總是相連。不確定的歡樂,確定的痛苦,而痛苦才是生命中的肯定段落。范少勳想起來,「那時覺得是不是我太脆弱,但我覺得這是一個面對的過程,就不要那麼輕易放過自己。」
他是好強的,只是呈現出來的方式是愉快的。比如有時他get不到黃秋生要教他什麼,自嘲「我就比較像麻瓜啦」,頓時那些摸索的段子就多了輕鬆的意味。
范少勳很會傾聽別人說話,再化為自己的東西。對演員來說,這是他可以更多樣性的開始。黃秋生不只在戲中是他的師傅,可能戲外也是。他喝水時,黃秋生會問他「你現在喝水的感覺是什麼」「我們也會一起坐在路邊,去觀察別人走路的樣子⋯他很像寶典,只要你敢去翻動,多去聊天,我是偏不要臉那種,會去問很笨的問題。」
如果是劇中黃秋生的神祕按摩師會怎麼推斷范少勳的狀態?「我覺得他應該會說,『你想要好好工作好好賺錢,就要有本事先把自己顧好』,我是一頭栽進去就很執著的人,真的會忘記吃飯。那不是好的循環。」
他對自己的感受,並不若他所言是個麻瓜,只是得用方法去揭開遲滯的表面而已。范少勳承認,以前他就會冥想、靜坐,但他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在科技的世界裡,人的感官不斷被牽動了浮動了,但自從因為拍《四樓的天堂》訓練過後,范少勳說: 「好像更可以去感受自己的脊椎。我現在的脊椎有沒有放鬆、呼吸有沒有最深層到我的丹田、現在的感受是什麼、有沒有專注在我的呼吸、我有沒有分心⋯」
「以前在山裡露營,我大概都可以聽到蟲鳴鳥叫聲,但從來不知道牠們在哪裡。現在我可以融入這個環境中,知道跟大樹一起呼吸的感覺是什麼、知道跟大自然一起呼吸的感覺是什麼,因為這樣,而察覺到在這個環境中的其他生物。」再回到拍戲現場,甚至我們訪問的現場,真的感覺得出他一步步融入現場呼吸的節奏。那有點玄妙,不過當受訪的人也調整到同一個頻率時,我們的確是會互相察覺的。
場邊側記
范少勳最近同時宣傳影集《四樓的天堂》《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當然有一點角色分裂,每天的通告他都必須先確認「今天我是誰」的人物設定。不過那些角色也從來都沒有離開他,「就像是我帶著這些東西,去過范少勳的生活。」
造型:陳慧明 化妝:Kei Liu(一米立工作室)/髮型:Edmund Lin(ZOOM Hairstyling)/服裝提供:Vivienne Westwood、agnès b. /場地提供:「搖擺理髮部」新生分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