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藍領家庭的A先生是家中么兒。和家人關係雖不緊張，也不親密，大學積極投入社團與打工。升大二時，受打工前輩H先生邀請，到台北市民生東路的大緣精舍聽李善單講授的免費佛學課。
【時代現場】假面宗師 偽佛的信仰陷阱
會員專區文化
3月初，位於北市民生東路的大緣精舍爆出持有人、淡水緣道觀音廟創建人李善單，因積欠賭債，導致精舍遭法拍。許多退轉信徒額手稱慶，但組織內部波瀾不興，近期甚至還要舉辦藝術博覽會。退轉信徒憤而投訴《鏡週刊》，李善單不僅積欠鉅額賭債，還藉宗教與藝術名義侵犯女性，甚至有未成年少女長年受害。
高階班修法 學費數百萬
關於李善單的資訊，少而單一。他個人網站記載：原名李政賢，東吳大學數學系肄業，曾任出版社主編、電視台編劇、導演。以筆名「奇儒」出版多本武俠小說，著作《蟬翼刀》曾經獲改編；1989年，禪學大師南懷瑾欽點他「神通甚高，未來為一宗之師」，後受佛乘宗第二代宗師緣道上人指導後，「可見人五臟六腑，知其患病因果，預知世界大事。」
「當時查核不便，不知他究竟是否受南懷瑾欽點。但他說法結合佛學跟武俠，比較少見。」H先生和A先生對神通有興趣，「李善單說不用刻苦修行，沒有佛教的素食禁忌也可獲得神通，對生活沒有太大影響，就一頭栽進去。」
免費課程只有十堂，正式班需要繳費，3個月一期、每期一萬元，「學生沒錢，就辦信用卡；為還卡費勤奮打工，一直刻苦生活至畢業後去當兵。」退伍後，A先生求職時也至緣道觀音廟及台北道場當義工，後被詢問是否願意留任。他回憶，初始未深入核心，覺得李善單的佛學推廣單純，學費不便宜但不至所費不貲；「然1996年他開始開『密行班』，200萬元一期，說貼身跟他修法保證一年可達到接近菩薩的『相似法身初級』以上的境界；第二期學費甚至漲到500萬元。」費用令人咋舌，修法者卻前仆後繼。
1980年代，結合佛法與氣功、養生的新興宗教相當盛行。1987年，國家科學及技術委員會還邀請前台大校長李嗣涔用科學方法對氣功進行研究，日後發表系列論文，如〈氣功與人體特異功能的科學觀〉，李善單便自稱與李嗣涔有合作。
Y先生是閉關團成員，年輕時因身體不適，就醫診斷疑似鼻咽癌，後經檢驗確定健康，因等待報告十分煎熬，思考人生無常，重拾過去友人送的練功祕笈學習練氣。然氣在體內產生脹滯現象，不甚舒服，一次收到李善單自印把氣功跟禪學結合的善書，「加上事業做得不錯，但臨中年，對人生有惑，想持續探討。步入大緣精舍，看到佛像，氣整個咚地沉下來，竟舒服了，就認定那是我要找的修行地。 」
佛學課程分級極細，從初級進階到心法班約一年半，「前期大概繳6萬元，心法班每月要繳3千元。」耗費錢財，多有負擔，「但大家都想求佛法，對人生有體會。」Y先生說，李善單轉譯釋迦牟尼講道內容，添增科學名詞，告訴信眾：「修到三地菩薩境界，就可質能互變，入火不焚入水不沉。」1997年，開始帶學員至國外閉關，學員繳交團費除自行負擔部分，還包括他及周圍工作人員的團費。李善單及核心工作人員皆搭商務艙、住五星級飯店。學員一致認同他說「在環境好的地方，能量才好，對修行才有幫助」，沒對奢華行程起疑。
賭桌上玩牌 左右站美女
2000年，緣道觀音廟落成，香火鼎盛，李善單將「弘法」足跡拓展至海外，實際卻是逸樂行程。在大緣精舍工作期間，A先生必須24小時待命，因不犯錯又寡言，獲得李善單信任，有時賭博會帶A先生隨行。「第一次去，精舍幹部（教授師）給我百家樂玩法的連結以及李善單拿到什麼牌，要喊什麼口號的命令，叫我要記熟，還強調是祕法，不可外洩。若贏錢，他會帶女信徒吃米其林餐廳、買衣服跟奢侈品。輸了就關在總統套房不許大家出門，要大家找錢，隨時監控找錢進度，若不順會罵髒話、摔椅子、要女人替他按摩。」
經營「賭城里長伯」粉專的陳先生是拉斯維加斯發牌員，對李善單印象深刻：「宗教人士很少來賭場。但有阿拉伯人帶駱駝來，所以不算太怪。」不過，李善單排場詭異，嗜玩快速定局的百家樂，瞇牌時要信徒大喊「Natural」、發牌員開牌則喊「Nothing」，「他在桌上玩牌，背後左右兩邊各有一排美女立正站好，一旦贏錢就幫他加油，所以變成奇談。」
李善單是VIP，出入拉斯維加斯都靠專機接駁，一般光進貴賓室至少要有200萬美元身價、每場百家樂規定下注一把5萬美元以上；接待者需簽訂保密條款，貴賓室內也不能拍照，陳先生說：「只要沒在賭場犯法，就算貪官汙吏把貪汙的錢拿來揮霍也沒人可管，輸錢也不會拒絕他來，反正跑不掉。」疫情期間，曾有黑衣人到緣道觀音廟索取賭債，就算法院已經判決確定李善單需償還德晉博彩中介股份有限公司近港幣6千萬元，「但大家從沒想過去求證，李善單還會要求信眾不要點擊相關新聞製造流量，不要被影響。」H先生說。A先生補充，他後來才得知蓋廟是為了要求信徒奉獻，部分捐款的確用以蓋廟，但他所見多數卻被用來賭博，「他每年去拉斯維加斯及澳門至少三次、澳門有時每月去二次，光賭場負債就超過十億元。」
投資香華天 學員借錢買
中研院民族所副所長丁仁傑於1998年時曾研究緣道觀音廟。他指出，新興宗教的修行特別關照情緒、感受及身心靈合一，新興宗教對「自我」為修行中心的看法，與台灣經濟成長、都市化而形成的中產階級現象有關，比起過去農村社會，因財產、專業、生活空間等因素，使人更加重視「自我整全性」；但傳統社區瓦解、舊有權威體制也養成台灣人比較不願意透過政治程序處理與思考問題，使人將精力與焦點放在自我修行上。這樣的狀態，讓信徒成為李善單各項投資的受害者。
2003年5月，李善單成立「香華天股份有限公司」生產「能量精華保養品」，取名「金剛團」，H先生與兄姊都參與，「李善單說弘法要蓋千手觀音廟，需要很多錢。我們覺得那是幫助他有收入。」但加入要繳幾十萬元報名費，每月有囤貨壓力，產品又始終走不出同溫層，「最後我們只好去借錢。」2004年，李善單在比佛利山莊開設香華天旗艦店，並於4月進駐SOGO百貨公司，「因為推不動，才想走專櫃路線，但也是動員學員排隊消費，甚至因為可以刷卡，讓學員吃緊的債務雪上加霜。」
A先生說，李善單當時已因嗜賭積欠員工薪水，最長曾9個月沒發薪；非百貨公司檔期時，員工常被以「不努力修法」責罵，只好自掏腰包刷卡買產品，經濟狀況每況愈下。查閱判決書，信徒林先生任職香華天，每月薪水不到3萬元，債務更生時存款僅1200元。原負債近190萬元，後因母親罹病需要專人照顧，債務累積至1200萬元。另一位學員林小姐，也在香華天任職，月薪不到2萬元，後遭資遣，打零工維生，無力償還120萬元的債務，以「採購公司產品外賣貼補家用，預借現金償還債務」聲請免責，卻因消費項目為香華天等奢侈品，被認為是投機與浪費而不被採納。
「李善單還常藉大緣精舍員工勸說信徒捐獻，有時也會跟信徒『借』。說絕對會還，但根本沒有借據，要也要不回來。」李善單通常以修法為由，要教授師往下動員找信徒籌錢，為避免查帳，多要學員給現金，檯面上，錢不會直接流向李善單，而是層層往上交給不同幹部。脫離緣道觀音廟的X小姐也曾借大緣精舍錢，後因妹妹罹癌需要高價標靶藥物，向大緣精舍請求還錢，「但他們完全不當一回事。傳訊給幾位核心幹部不僅已讀不回，甚至對李善單及幾位管帳務的精舍講師發存證信函也無用。」X小姐看破脫離，也曾勸其他人離開，但成效不彰。
攬政商名流 拗籌錢奉獻
經濟底層與中產階級信徒的受害，被用來鋪墊成李善單的人脈。透過SOGO設櫃，李善單吸收許多富商名流。要聽課會被詢問是誰介紹、進行身分篩選，信徒一字排開都是「師」字輩或企業家。《品雜誌》前主編張世文說：「很多企業家不知道自己為何致富，所以深信命理。」他曾工作過的某文化集團高階主管，「還會要求面試者得跟他合八字！」緊抓人心弱點，用心靈成長包裝香氛販售，讓政商人士覺得李善單是正派菁英。後來香華天雖鬧出產品產地與外包裝標示不符的下架風波，也被董事長周貝芬的「不清楚法規」撫平疑慮。
目前積極參與緣道觀音廟的信徒約上千位，奉獻巨額的約兩、三百人。「他不會強迫，但如果籌太少會責罵大家沒有把佛法看得很重要，也會洗腦大家借錢可以修法。我們都說沒捐過百萬不是信徒。」A先生自嘲。
成佛的執念連結著對自我的追求。丁仁傑的研究歸納，台灣的新興宗教強調「發現自我」「創造自我」和「建立自我」，透過修行擁有的念力，能與外界感應並產生改變途徑。一位信徒在李善單出版的《雲風隨緣生實修事證叢書之拾肆》作證：「上初級班後我的身心變化一一產生，印象最深是在『第六種念佛法』時，突然『知道』媽媽在家中門後打蚊子，第二天回家問，真的人事時地皆吻合。」
信徒控性侵 懼權勢隱忍
同修的「實證」，使信徒在受害時無法篤定脫離。J小姐就讀中學時，和母親被親戚帶進大緣精舍，對宗教沒興趣，「但不去拿不到零用錢。」信教後的母親感覺自己也有靈通，加上李善單對她很好，某夜李善單派人到家裡接她，母親沒反對。「豈料被帶去和李善單洗澡、穿貼身衣物替他按摩，後來還被撫摸跟親吻。」J小姐正值青春期，感受不良，又覺得母親深信的人不會侵犯她，強迫自己淡忘。畢業後到外地工作，因工作難尋，母親透過教團人員牽線，要她到李善單介紹的地方工作，和一位從小和她一起上課，跟自己要好的K小姐成為同事。「有陣子她身心狀況不好，才發現K小姐在未成年時也跟我受同樣模式的騷擾，後來還被權勢性侵。但因需要工作，無法離開。」不久後，李善單又在寺廟樓上的私人辦公場所對J小姐性騷，J小姐很快決定離職。
A先生表示，香華天成立後，李善單利用媒體資源，以藝術為名，在信徒中尋找年輕貌美女性拍宣傳照，「實際上卻是裸照。」李善單甚至將這些照片發在修行通報內，並常於直播中要求他身邊的女性對他撒嬌，說是修法。「去年我收到退轉多年的Q小姐來訊，她說自己也在未成年時被侵害，但被李善單以佛法說服，直到權勢性侵風波爆開，才驚覺自己受害。」
Q小姐的揭露讓他十分震驚，透過被害者聯繫，發現有至少20名女子受不同程度侵害。李善單常和看上的未成年女性說他們過去宿命是夫妻，且以考驗定性為名要她們每天寫情書，甚至傳裸照給李。發生關係後的女子則多會被李善單介紹或安插工作，形成類包養狀態。「有次經過李善單辦公區，看到李善單和一位B小姐全身赤裸。事發突然，我轉頭離開，後來B小姐產下一子，李善單還告訴信徒那是下一代宗師轉世。」
許多受侵害女子曾想告發，又礙於缺乏證據與恐懼李善單的勢力不敢行動。她們的擔憂，與香華天進軍中國時，前議員吳善九入股一事有關。吳善九入股後拿不到經營權，加上中國生意沒起色，想拿回投資成本未果，便揚言不再替緣道觀音廟協助違建拆遷事宜，還要讓緣道觀音廟倒閉，後遭槍殺。警方筆錄記載，買凶主謀吳信中宣稱自己是緣道觀音廟主委黃錦春之女的男友，為了喬違建事宜找上吳善九。警方更發現吳信中和黃家父女有異常通聯及匯款紀錄，但欠缺直接證據，黃錦春全身而退。
而後，李善單利用建築下方的筏式基礎作為地下室二樓、販售靈骨塔給學員，「學員根本不知道地下二樓是違建，靈骨塔售出數億元，這即是當初吳善九要拆除卻沒有拆成的違建。」A先生說，緣道觀音廟長年被新北市長侯友宜肯定為績優宗教團體，黃錦春也跟新北市政商關係良好，又是淡水區政府顧問，「我們懷疑新北市政府會先私下通知黃錦春，因遇檢舉，黃錦春就會預先用木板將通往地下二樓的通道封起來，矇混過關。」
自詡藝術家 以辦展鍍金
此後，李善單將觸角轉移至藝術領域，許多藝術網站煞有其事介紹他的成就，除羅列長串「得獎」「參展」名單，還稱李善單是「百年來亞洲第一位以『油畫個人館』獲邀參加『第53屆威尼斯雙年展』平行展的華人藝術家」、甚至客座美術系教授。儘管如此，李善單始終未獲藝術圈認可。
前《典藏ARTouch》總編輯張玉音說明，藝術媒體讀者屬於小眾，單靠讀者養媒體難度非常高，「很多人認為藝術無價，但藝文產業很多事物其實有標價。以紙本藝文媒體為例，雜誌封面就是商品，只要付得出封面版位費用，除非即刻造成媒體信譽受損，基本上都可換得作品或藝術家本人登上封面。」以藝文網路媒體而言，如「非池中藝術網」除提供廣告內文的合作，也開放部分公立藝文單位，能免費上傳展覽內容作宣傳，「網媒的廣告KPI基本就是流量，提供公立藝文場館免費版位也是種商業模式，許多單位會自行宣傳這類文章連結，為網站帶來附加流量。」藝術媒體模糊廣告與獨立內容的生存方式，讓「藝術家」可宣稱自己登上藝術媒體，導致不太熟悉媒體操作或出版模式的人，誤以為只要刊登於媒體的內容都可信。
2008年，台灣經濟受雷曼兄弟倒閉事件衝擊，藝術交易市場低迷，但中國經濟起飛、奧運舉辦在即，藝術市場水漲船高，歐盟開始炒作中國當代藝術，許多拍賣行進駐，包括台灣，李善單便籌設「寶勝畫廊」，將畫作透過海外信徒在當地尋找畫廊展出或參與競賽。張世文補充，那段時間，中國支持新創公司與學院合作，以李善單日後宣稱被聘為客座教授的廈門大學為例，即創辦廈門大學文化發展研究院，張世文有位友人僅碩士畢業、在台擔任講師，「但透過這管道就拿到客座教授聘書。」廈門大學美術系上並無李善單教授資訊，「中國的教授仍然要有博士學位，私營企業『買』的則不用，我推測李善單也是利用這管道將藝術家鍍金到宗師身分。」
曾出國考察第53屆威尼斯雙年展的台南藝術大學藝術創作理論研究所專任教授龔卓軍說，展場導覽員強調神通、要觀者感受能量，「實際作品在現場看真的慘不忍睹。」然而當年策展人阿其烈‧伯尼托‧奧利瓦（Achille Bonito Oliva）卻力薦。龔卓軍輾轉聽說，「李善單給了奧利瓦100萬美元。」
以台灣其他參展藝術家為例，要進到威尼斯雙年展平行展得先找有名望的基金會、再找掮客，確定場地後找能與義大利方溝通的策展人再提出申請。除審查標準，核心關鍵是展出者在場地租賃跟布展過程須配合義大利方的各種條件。李善單並未透過台灣的脈絡申請，原先頗有聲望的奧利瓦，在2009年後跟中國藝術圈有較深的複雜關係，「他的信念是義大利超前衛，原本強調本土文化歷史的片斷化修辭操作，但他選擇的李善單這方面乏善可陳，所以很令人懷疑他做李善單策展人的動機。」龔卓軍目前能搜尋到的相關藝評，也僅奧利瓦一篇。
活動找噱頭 邀名人作畫
操作從海外紅回台灣，是因老牌的台北藝術博覽會僅與有信譽的畫廊合作，新興的藝術家常進不了藝博會，「但台灣收藏風氣興盛，藝術品又可以避稅。」張世文分析，李善單應是嗅到商機，「才會在2011年推出台北『新』藝術博覽會。」「他說新藝博聘他做『藝術總監』， 事實上，新藝博是香華天轉投資。」張世文說，藝術品買賣中，並沒有精確認定「價值」的標準，尤其是新生代獨立藝術家的作品，所以易有炒作空間。創辦新藝博後，需要大量藝術家。延續自己的包裝經驗，李善單也讓女信徒「變成」藝術家，甚至以女團概念打造，張玉音覽視她們的參展資歷後直言：「雖然經歷項目很多，但大多是參與審核門檻不高的獎項和群展，和正規藝術家會放在履歷的獎項差異甚大。」
為了與被認可正統的台北藝術博覽會互別苗頭，新藝博的經營反其道而行。張世文說，傳統台北藝博的展場費很貴，李善單直接找未成名藝術家，減去藝廊抽成，然後輸出小幅作品，讓多位藝術家分租一個空間，不須有太多成本就可以展出；此外，李善單常玩「百大名人‧慈善義賣」活動，邀請名人畫下小幅作品，每幅千元售出，再捐給公益團體，總統蔡英文曾是嘉賓，近期陷入#MeToo風波的藝人黃子佼則長年掛名藝術顧問。名人效應帶來媒體曝光，吸引初出茅廬的藝術家，Y先生後來退出，「正是因為女性友人以為自己能從中出道，卻遭遇李善單性騷擾。」
龔卓軍表示，也傳出性侵風波的藝術家謝春德跟李善單都曾參與威尼斯雙年展，「這呈現出台灣藝術圈對威尼斯雙年展的迷思。」當藝術家將其當成漂亮資歷，「但他的資本來源、評論推薦的管道，可能已非過往我們想像歐洲藝術很重要的平台，換句話說，我們欠缺對體制上的解構性批評。當我們難以深入組織內部的操作過程，就會被利用來創造幻想。」
4月25日，李善單將再度舉辦台北新藝術博覽會，仍依靠早期操作模式還維繫住的高社經學員支撐，「從時間觀點來看，李善單善於切入資本集中的地方，時間過了以後就消失。」龔卓軍觀察，「這邏輯跟妙天一樣，因為用佛教話語操作，所以就算信徒關係破裂，也不會招致批判的方式做回應。」
近年信奉緣道觀音廟信徒較少，但舊信徒難以離開，「除李善單洗腦我們，他做的一切都是修法外，借出去的錢多半都預繳成學費。加上真心求佛，當李善單說『離開就再也無法成佛』，很多師兄姐真的心生恐懼。」A先生感嘆，因為恐懼，許多人的人生正面臨崩塌。前幾年，李善單獨斷告知所有員工該月只領七成薪；疫情後成常態且持續迄今。「他給現金，薪資條也寫得很含糊，有些員工甚至沒有最低工資。」不僅如此，李善單還要信徒申請紓困貸款供他使用。據了解，許多員工每月僅兩天休假，就算有假，也可因李善單一句話就取消，甚至有同仁父母親往生，也只給一天喪假。「不能休假，就沒有社交。所以進來的人無法走出去，因為社會能力已經退化、無法跟社會接軌。員工的年齡層，四、五十歲就占七、八成。」
新興型宗教 財色糾葛多
從少龍到李善單，以佛教為主的新興宗教總與財色侵害糾葛不斷。回頭深究，有跡可循。
漢人社會因印刷術出現、經濟能力提升，唐朝後各宗教發展就走向民間化的道路。丁仁傑的研究指出，民間教派通常都有自己依循的獨立傳承，其中打坐常結合武術、氣功與醫療，信徒多認為教主有特殊能力跟出身，參與是為了與有終極救贖功能的神明有連結。解嚴前，基本沒有新興宗教創立，但為區別共產黨的文化大革命，國民黨一定程度保留地方宗教活動自主性，承認有助政權正當性維繫的團體，也特許遷台官員成立新興宗教團體。1970年後，統治結構鬆動，新的教派團體開始出現，解嚴後以教團形式發展，原本配合國民黨統治結構的宗教團體，如中國佛教會、中國道教會，特別活躍且具動員能力，李善單師承的佛乘宗創辦人羅雷，即曾是中國佛教會委員。
丁仁傑解釋，漢人社會教派性的宗教活動，長期受到政治控制與壓抑，相較於同時期的西歐、日本和印度，較少機會可以發展到組織規模成熟的階段，解嚴前後，這些教團在工業化與都市化發展中具邏輯性、普遍的救贖概念、對個人此世修行能達成的境界有更高期許，呼應農村轉型至工業社會時，民眾對重建生活秩序與意義感的需求。在此前提下，教團的大型造勢，通常以教主言論與神通力的展演為核心，更強化了獨有的動員管道跟組織運作模式。加上媒體解禁，也使他們能運用各種媒體形式進行傳播和建立公共形象。慈濟、佛光山等，亦是類似活動模式，同時發展出以社會慈善拉近與信徒距離的組織手段。
社會學家瞿海源針對新興宗教的研究也發現，台灣經濟發展特徵在於市場經濟的建立，在自由化過程中，因為經濟發展的緣故，間接影響宗教經營商品化。如將商品加以宗教處理提高價值，甚至成立基金會，以非營利為表，實則是為了增加獲利能力。他觀察，這類宗教多出現在都市地區，顯示宗教成為提供個體安頓與支持的特徵。當自由化、市場化長時間為個人帶來不穩定感，新興宗教發展的空間就愈大。雖非所有人都會因此皈依宗教，但若自我較空虛、又習於威權戒嚴的服從感，就容易發生追隨魅力領袖的情況。
求證李善單 聯繫無回應
H先生一直想知道人生的意義，當初跟隨李善單，聽他說佛法的「慈悲心」「勿貪嗔」，以為可以支撐生活，「但回想起來他說的只是雞湯，讓我們產生自我說服。」決定挺身揭露，是希望李善單悔改，「不給錢就說信徒會下地獄，根本是情緒勒索。每天都在講佛法，卻一直騙人，不累嗎？」
李善單累嗎？去電大緣精舍欲向其求證欠債與性侵，電話那頭支吾一陣，說「沒有人聯繫得上他」。但原向弟子夸言，戒律中不禁菸，因抽菸如燃香，能與神佛相通，且他的肺能自淨一切毒素的李善單，仍在直播中跟弟子索討——他的肺布滿癌細胞、正處於大危情況，必須住院、需要大護法，「目標共4000＃（＃為萬），以100＃為單位，事情很簡單，做與不做而已。」畫面裡的背景不是醫院，他仍手持香菸，而留言裡，依舊有人附和。
★《鏡週刊》關心您：若自身或旁人遭受身體虐待、精神虐待、性侵害、性騷擾，請立刻撥打110報案，再尋求113專線，求助專業社工人員。
★《鏡週刊》關心您：抽菸有害身心健康。
本新聞文字、照片、影片專供鏡週刊會員閱覽，未經鏡週刊授權，任何媒體、社群網站、論壇等均不得引用、改寫、轉貼，以免訟累。
小心意大意義，小額贊助鏡週刊！
贊助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