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爸爸在自己白手起家的水電行前理貨時發生意外,被金屬水管壓到,從車斗上跌下來,水管把他的耳朵削掉,同時重擊到頭部,躺在路邊一陣子才被人發現送醫。那時我人在北京,本來預計隔天回家,下飛機我接到電話,行李箱拉著就到醫院,看到昏迷指數剩下3的爸爸,以及問我們要不要放棄急救的醫護人員。
【心內話】終於懂得爸爸的眼淚

最近由我編劇的電影上映了,我原本想,如果來得及,我要推著輪椅帶爸爸去戲院看。
爸爸曾因奶奶過世前臥病多年,心裡有陰影,提醒我們如果他出事,就讓他走,不要插管急救。但我們知道他是個生命力很旺盛的人,3、40歲後一直在跑馬拉松和登山,每天都早起做操,努力保養身體。要做決定時,姊姊提醒我:「他現在還沒有死,為什麼要幫他做決定?說不定他很想活下來。」

我在寫《春行》時,就拿爸爸的形象,去寫那個不擅表達情感的男主角,可以說這部電影是為我爸爸寫的。爸爸是後天的聽障,跟他對話很辛苦,溝通都要靠寫字,我們平常也沒什麼話題聊。但我還記得17歲生日那天,他很突然地對我說了一句:「生日快樂。」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就回他:「謝謝。那…要不要抱一下?」主動抱了他,我才發現他的肢體好僵硬,好像不懂如何跟人擁抱。手搭著我的肩,不曉得是要抱我還是把我推開。
我也記得,唯一一次看見他掉淚,是爺爺過世多年後撿骨,儀式後大家吃飯,他默默在一旁拿著爺爺的金戒指掩面哭泣。爺爺是從雲林上來台北看望爸爸時,出車禍離開的。很久以後我才懂,那是一種來不及的感覺。剛開了自己店面的爸爸,來不及讓爺爺引以為傲。
很長一段時間,我也無法讓爸爸為我感到驕傲。他不理解我的工作,總覺得我抱著電腦是在玩。他出意外前幾年,我在北京當編劇,但寫的多半是台灣看不到的連續劇。今年年初,我人在曼谷工作,昏迷多年的爸爸肺部感染,我再次趕回台灣,這次醫生問的是:要不要氣切?我們放手讓他走了。臨終前,我跟他說,我寫的劇本在新加坡電影節得了劇本獎,請他不用擔心。
我只遺憾,他還是沒能等到電影上映,我知道,有時候愛就是會遲一步。現在我終於懂了爸爸當年的眼淚。
余易勳 38歲 新北市 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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