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覺得自己應該是女生,班上或校內若有男女對抗,我永遠站女生那邊,這導致曾有學妹誤以為我是帥又溫柔的學長。其實我根本不是,我就想變成女生。讀大學時,台灣還沒有「跨性別」概念,我只能介紹自己是male lesbian(生理男性,卻具強烈女性特質者)。
【心內話】辣妹未亡人

最近《亂馬1/2》在Netflix上架,讓我想起國中時這部片很紅,主角掉進被詛咒的「娘溺泉」,只要被潑冷水,就會變女孩。我當時心想,好好喔,世上若有這麼方便的東西就好了。
我積極參與台灣婦運,1998年,我在反對廢公娼活動中認識小招。我騎車載她回家,載著載著,就在一起了。我們在一起25年,小招很努力當我的盾牌。近年我穿女裝遇到不友善眼光,小招會主動介紹我:「她是我女朋友。」
小招是馬克思主義的女性主義者,她反對婚姻、認為婚姻是壓迫女人的制度。我們之所以結婚,是因2021年她發現罹癌,一診斷出來就是癌末。她希望緊急狀況之下,我來幫她做決定。我說:「好,我們登記結婚吧。」
多年來,小招與我的家人,沒人知道我的自我認同是女性。回想起來,小招對外有時要稱我是她先生,有時要稱我是她太太,其實很辛苦。那場簡單家宴,她只花700元在蝦皮買一套白紗禮服,我穿白西裝。我請專業攝影師拍下她美美的照片,對我來說這個最重要。
拍完美美婚紗照不久,小招就簽了放棄急救同意書。她去年彌留之際,護理師跟我說:「要有準備了。」我不懂,要準備什麼?醫生問我:「要CPR嗎?但CPR下去,胸骨可能會全碎。」幾分鐘之內,我決定放手。我終於知道,那張結婚書約的重量。
小招死亡時間,是2023年10月13日清晨4時57分。最近幾天,我都在4點50分左右醒來。我常想,她雖同意放棄急救,但要是她反悔了呢?要是她臨時不想死了呢?要是我軟弱些,當時跟醫生說:「要救!把人救回來!」她是不是就不會死?會不會,她現在還在我身邊?
可是,這些問題沒答案。我常猜,小招希望我怎麼做?例如,她是女權主義者,因此我堅持她的牌位不可「冠夫姓」。她臨終遺憾,這幾年生病,無法完成我夢想:陪我當一回水上辣妹。因此,今年夏天,我穿上美麗比基尼,自己去學衝浪、滑水、浮潛、立槳。
6月某天,我在頭城當辣妹、學衝浪。背海望山,我仍在猜:小招生命最後一刻,想對我說什麼?我忽然懂了,她可能只是想說:「嘿,我要走了。」
小招陪了我一半人生,但接下來,就是我自己的人生了。最近我才發現,我很適合水上活動。颱風後我去賞鯨,浪潮起伏之下,從頭到尾,我都沒摔倒。這一年,我已經變成很不一樣的我了。未來,我想活得更任性些。
小絮,桃園市,51歲,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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