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相人間】再犯的理由 更生人馬景珊的故事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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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東吳大學操場上,微風徐徐,馬景珊終於脫下帽子,彷彿回到當年背著背包的大一新生。
走在東吳大學操場上,微風徐徐,馬景珊終於脫下帽子,彷彿回到當年背著背包的大一新生。
只有學校是唯一沒有標籤的所在。學長姐和同學知道他是更生人,仍親暱喊他「馬哥」「老爹」,教他用電腦,找他參加活動。時任東吳大學哲學系系主任的葉海煙對他印象深刻,「他逢年過節會寫信給我,總是很真誠地書寫自己,我覺得他內心很深邃。」馬景珊也記得,「海煙先生說我文章寫得好,很有才華。我第一次被說有才華啊。」
苦悶壓力大 半故意再犯
但日子並不好過,經濟匱乏、生活困頓,他還是那個死硬脾氣,不肯向家人低頭。他開始酗酒,沒錢買洋酒,就咕嚕咕嚕灌米酒。好似一場遊戲重複卡關,醉了就輕鬆,醒了又後悔。2004年12月23日,他再次因為持刀強盜夜歸女子的皮包而登上媒體。
馬景珊在獄中寫作也寫書法,他寫得一手好字,曾贈字給恩師葉海煙。葉海煙非常珍惜,將之裱框還掛在研究室裡。(葉海煙提供)
人生有第二次機會,為何放棄?馬景珊只說:「那時候好苦,心裡滿腔怒氣。」感覺社會不友善?「對。」即便你做好準備,也不被接納?「對。」家庭關係變得緊張?「對。」壓力太大?「嗯。」沒辦法好好讀書?「非常⋯」葉海煙記得,馬景珊犯案前很不好過,「他有次哭著打電話給我,他真的很難過,他覺得他再也站不起來了,朋友有的都漂白了,但他沒辦法。」
馬景珊再犯案的地點很微妙,就在租屋樓下的超商,跑沒多遠就被警察逮住。葉海煙嘆了口氣問我說:「他是不是『半故意』的?超商門口就有監視器啊!」求證此事,馬景珊用一個故事回答我:「當天,原本有電視台要來拍我上課,這個採訪已經做了一段時間,只剩下拍我上課的畫面,學校、老師、記者都約好時間了。但當天凌晨,我就被抓進去了。」
是故意的吧?「我內心很排斥,不想再演了。日子就很難過,社會眼光那麼多,都快沒飯吃了,還要在那裡演我有多上進、多努力上課!」他把自己灌醉,但即使是爛醉,仍有一絲念頭是清明的,「我自我放棄了,有一股衝動,要讓你們等不到我,因為我又要進去了。愛報導,就報個夠吧。」我彷彿聽見他曾經滿懷期待的玻璃心碎了一地,哐啷哐啷的。

入獄無盡頭 絕望要尋死

再清醒時,人已在四方獄中,伴隨著悔恨。「我非常非常非常後悔,但已經來不及了。」某種程度,也鬆了一口氣?「至少這裡不用擔心沒飯吃,不用擔心沒錢繳房租。」這一關,得超過10年了,茫茫看不見盡頭。他夜裡總是睡不著,反覆閱讀《湖濱散記》,想像自己身在湖邊。好不容易入睡,又在夢魘裡驚醒,環顧四周,「我怎麼又進來了?」
馬景濤(左)與馬景珊(右)兄弟兒時常玩在一起,他們曾一起打棒球、釘棧板,有許多快樂回憶。(馬景珊提供)
家人對他失望透頂,馬景珊更是絕望。他趁沖澡時痛哭,水流掩去哭聲也抹去眼淚;夜裡蹲在舍房裡,頭套塑膠袋,靜靜等空氣吸光,還曾綁了毛巾,蹲在浴廁旁想吊死自己。瀕臨死亡時,他卻聽見心臟砰砰鼓動,原來生命力如此強大,「吸不到空氣時,你會希望快點心臟停止跳動。但心臟很有力氣,它跳得好用力好劇烈,感覺它很想呼吸。你愈痛苦,它跳得愈激烈⋯」
馬景珊在掙扎中選擇-腳一鬆,他就能一走了之,痛苦也會結束;但心臟用力砰砰顫動時,他腦海裡跑過的是家人的臉孔、兒子的笑容,還有東吳師生的支持,「如果我走了,『馬景珊』三個字只會留下非常刺目、非常不好的印象,我是沒知覺了,但他們還有知覺啊,孩子還要面對學校的朋友。雖然哥哥那麼有名,但出了一個馬景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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