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1地震二十週年回顧】從災後土地上迸出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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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一地震造成全台2415人死亡,29人失蹤,11,305人受傷,51,711間房屋全倒,53,768間房屋半倒。(龍眼林福利協會提供)
九二一地震造成全台2415人死亡,29人失蹤,11,305人受傷,51,711間房屋全倒,53,768間房屋半倒。(龍眼林福利協會提供)
20年前的9月21日凌晨1:47,台灣發生了規模7.3的921大地震,震央位於中部南投集集。那場世紀末的25秒鐘搖晃,被稱為世紀大地震,全台51,711間房屋全倒,53,768間半倒,2,415人喪生,29人失蹤,11,305人受傷,近十萬人一夕之間無家可歸。黑暗中焦急尋找電話訊號、向親人報平安,成為那一年的集體記憶。
崩壞後有再造,25秒的大破壞,用20年走一條漫漫長路。災後,內政部營建署將社區總體營造列為主要工作計畫(「社區總體營造」承接1980年代以來的本土文化意識,1993年由文化建設委員會提出),邀請社工、學者商討「921永續家園文化社區再造方案」,隔年成立的「921震災重建基金會」由台大生物產業機電工程系謝志誠教授擔任執行長,協助設置38個聯絡站,成立45個重建工作隊,支持超過280個社區重建,社區報紙、社福照顧等新的力量進駐,協助生活、心靈、到產業等各方面重建,朝向關懷互助的人際關係、永續發展的新環境、多元化的地方產業、深耕農村風貌的生活圈,由下而上地以居民積極參與溝通、提出自己需求並嘗試解決的方式凝聚社區共識。
社區營造分不同區塊,引入不同組織協作。例如1999年地震發生前成立的新故鄉文教基金會,董事長廖嘉展原是《人間雜誌》記者,並當到社長,1989年與妻子搬到埔里鄉下,沒想到卻遇上改變一生的九二一大地震。他們在地震後進駐南投埔里、草屯、魚池、國姓、中寮等鄉鎮,以最窮困的埔里桃米社區而言,廖嘉展說:「桃米社區有一千兩百多人,房子62%全倒半倒,震後面對的是低迷、絕望的氛圍,社區原本小規模種植麻竹筍,產值很低。震後居民希望有新的產業發展,且是社區在地獨特的資源,不是外來的,要能支持長期發展。透過調查,我們找到關鍵性元素,就是生態,生態要成為產業,就要發展旅遊、生態村。」
村民展開新的學習,從對周圍生態毫無概念,到重新認識社區特有的青蛙。他們一年內培養了9位解說員,建立認證制度,訓練社區內剩餘勞力成為解說員,震後隔一年的2000年開始試營運。災後第二年,開始經營在地風味餐廳、民宿。災民邊做邊學,重新認識自己的家鄉,也從而認同土地的力量、找到自信。「震後很多人覺得自己一生從此沒用了,從一個沒有用的人,到可以從中賺到錢,是一個很大的鼓勵。解說員一年可以賺二十萬收入,對社區的人來說是很大的數目。地震前,3甲地的竹筍田收入只有15' 16萬。」廖嘉展說。
目前,桃米社區有30位解說員,40家民宿,10餘家餐廳,一年營業額1.5億元。新的生態村產業,不僅注入環保、生態概念,提升環境品質,也讓居民賺到經濟收入。
早期社區營造偏向文史調查、藝文活動、空間保存,而震後社區重建,考慮的是生存現實,如何把地方特有的資源做新詮釋、包裝,並產業化,是地震後能有所改變、突破的關鍵。此外,地震也是一個機會,讓人們重新思考過去數十年來的經濟發展模式是否對土地造成嚴重傷害,從中反思人與自然、社區、城鄉的關係,產生新的土地倫理。
九二一地震改變了媒體人馮小非的一生,從創辦中寮地方社區報,一路走到創辦上下游新聞市集,關心台灣土地與農業的觀念從地震中建立。
例如,媒體人馮小非1999年在災後先到中寮發展社區報,2004年開始種柳丁。「就是覺得農藥噴太多,柳丁售價太低,就會思考是不是減少農業。減少之後,一驗還是發現有殘留,很不容易說服消費者,所以我2006年開始挑戰不要噴農藥。如果沒有921,消費者不會那麼重視生態價值,很多人開始意識到大自然是會反撲的,那段時間,其實是消費者的力量拉著農業走,不噴農藥,就要回歸到樹、土壤本身的需求,讓它健康。」
馮小非遇上了中寮鄉的村幹事廖學堂,2003年,他們開辦「溪底遙學習農園計畫」,開始了無毒柳丁夢,有機農村、友善土地耕作的想法逐漸浮現(廖學堂已於2008年過世),計畫開辦的最初幾年,周邊農民仍只是觀望,一直到整整近十年後,「2008開始有新農友願意加入,改變很慢,但如果沒有前面十年,後面就不會有人想要去做,農業的路很漫長。」
農藝復興的基礎,正奠基在地震的大破壞以及緩慢的重建之上。儘管台灣的糧食自給率不斷下降,加上2000年「農業發展條例」修訂,開放農地自由買賣,可興建免稅農舍;2002年加入WTO,農村土地愈來愈失去發展機會,但與此同時發生的食安風暴、環境生態意識提升,推動友善農業在各個社區深耕,如雲林古坑鄉華山社區種植咖啡、南投縣魚池鄉大雁村種植紅茶、南投縣中寮鄉龍眼林社區種植龍眼。
災後的鄉村社區像培養皿,長出各式各樣的新東西、新想法。2000年陸續開始的各種重建專案,推動了社區的多元發展,地震後光是社區報就有80多種(現存石崗社區仍有社區報),也有紀錄片、口述歷史、劇團;社會福利服務也因為社區因為面臨青壯年人口外流,社區內多剩下老人,而發展出送餐關懷服務、課後安親輔導、日間托育、共同廚房;推動產業轉型如各種工藝、染布、生態旅遊、有機農業等,面臨解體的社區有了鞏固基礎的力量。在中寮辦社區「鄉親報」的馮小非說:「地方在辦報過程是再一次凝聚,地震後不能只剩下悲情傷害,弱勢地區一直在掏空,社區報在挖掘哪裡還是好的,有很大正面作用,轉換成能量。」
除了像馮小非這樣外來的人,也有返鄉青年與在地居民的覺醒。例如台中市和平區三叉坑部落的泰雅族青年林建治在地震中失去母親及弟弟,他從都市返鄉,一路陪伴部落遷村重建,創造部落共同廚房,與居民一起共食共作,2006年成立「社團法人原住民深耕德瑪汶協會」,德瑪汶是泰雅族語「深耕」的意思,協助農友銷售農產品、開發樹豆月餅,從少年到中年一路陪伴漫長的部落發展道路。國姓鄉的邱慶禧原是YAMAHA機車行的黑手,他的機車行在地震中化為瓦礫堆,修車師傅被壓死,但地震改變了他的一生,他投入社區照顧服務,為獨居長者送餐,為底層弱勢料理後事,也創新了地方產業,種植黑木耳與白玉耳。龍眼林的村長廖振益,也從地震那一晚拿著鏟子、穿條內褲到處救人,到20年來堅持老人送餐,範圍涵蓋中寮鄉18個村落,發展出完整的社區照顧系統,並行銷地方農產品如龍眼、梅子、洛神、荔枝。
一場地震,改變了無數人的生命。他們深入社區,深耕土地,在災後的土地上努力開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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