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考不如意，建中同學劉行哲、楊國輝以台大醫科為職志，邀我去補習班再奮鬥一年，他們高三九班的同學林智一，大家都叫他小弟，以前在學校也見過幾次面，說過一些話。因為補習的那一年，我和林智一成了交往近40年的摯友。他是以前台灣省議會副議長林火順的長公子，政治世家卻完全沒有沾染習氣，敦厚溫暖務實，他爸爸每次都說我比小弟適合政治。
【裴社長廚房手記179】新版龍蝦三明治 懷念那個溫暖而任性的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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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智一邀我去他台北的家玩，是南海路教師會館對面2樓的大房子。一個暑假沒人住，房子臭到彷彿藏了一具屍體。原來停電，冰箱腐肉的氣味驚人。林智一的姊姊林慧強連珠砲罵林智一，也不管他同學在場，林智一滿臉尷尬。這是我和他熟識的開始。
那時準備聯考，也沒現在那麼緊張，這或許是我不斷考差的原因。小弟家在台北挹翠山莊有房子，一個星期六下午，我和小弟、楊國輝慎重其事上山，小弟珍重地拿出好不容易到手的A片，我們熱切期待地蓋上毯子，準備開洋葷。沒想到片子規格不合，畫面一團模糊，我和楊國輝還是定睛摸索想像。突然，房門打開，林智一的媽媽探頭進來，劈頭就說：「林智一恁底咧衝啥？」林智一吶吶地回答：「嘸啦，阮看相幹片啦！」林媽媽說：「死囝仔不讀冊，看啥密不三不四的！」我和楊國輝倉惶逃出挹翠山莊。那部片，叫「校園裡的野貓」。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酒量，也是和小弟喝酒。在竹南海邊，我們陪他爸爸喝，從下午喝到晚上，海風吹拂舒服極了。離開時，我算了一下後面的啤酒瓶，47瓶。那年重考，劉行哲、楊國輝上台大醫科，林智一失常考上中國醫科，我則落榜。林智一打電話給我：「在家裡壓力大，出來玩吧，我們去環島吃肉圓。」我們從竹南火車站前的小店，吃到台中、斗六、屏東。然後，我在竹南小弟家住了很長一段時間，逃避現實。當兵回來再考一次，讀海洋大學，寒暑假仍常常到竹南渡假。
後來，小弟在中國醫藥學院如魚得水，不斷有女友、不斷情傷。我和楊國輝成了他最常傾吐的對象，每次情傷就邀我們出遊。有一年2月，我們去武陵農場，登爬桃山。楊國輝不太喜歡戶外運動，要不是林智一，他才不會辛苦的一日來回桃山。
記得我們是清晨5點上山，初時路緩，景色綺麗。接近中午，桃山突然凍雲遮天、大雪迷蹤。我們擔心前路茫茫，屆時下不了山，打算折返。林智一說：「距登頂只差一步之遙，上面一定是晴天。」桃山向來不是危險路線，就信小弟的說法吧。硬著頭皮繼續往上，沒多久，雲霧散去，冰消雪融，登頂桃山，迎接我們的是碧藍如洗的晴空。我們三個躺在山頂享受陽光，然後下山。記得下午4點回到旅館，我們衣服也不換就癱在床上睡死，深夜醒來，三人攜酒到吊橋上大吃狂飲。年輕的歲月真好。
有一天，林智一跑到基隆找我，說醫學系學妺咪咪（黃璇華）對他很好，也是國樂社同好，接著介紹女友給我認識。小弟喜歡照顧人，終於出現一個有耐心照顧他的人，我很看好這段戀情。果不其然，他們結婚了。婚後，小弟帶著咪咪到德國，他專攻病理學，雙雙拿到博士。我當記者，有一年去歐洲採訪，回程脫隊找小弟。我們去慕尼黑喝啤酒丶吃豬腳丶上天鵝堡，晚上在他家談天說地、聽古典音樂。那是一棟維護的很好的三層老建築，後院有許多玫瑰花樹，一棵黃色品種Golden wing開得正好。我強烈地感受到小弟、咪咪兩人世界的快樂。接著，他們連生了三個兒子。
幾年前，林智一斷了音訊，我們努力打聽才得知，他得了癌症。原本和三個兒子移民新加坡的咪咪，也回來和小弟一起與病魔奮鬥。我想盡辦法和咪咪連絡上，咪咪說：「小弟決定專心養病，任何人的關懷對他都是負擔，我也只能隨他。」之後，斷斷續續有治療得不錯的消息。2019年8月一個深夜，楊國輝告訴我，他和咪咪取得連繋，得知林智一在對抗肺癌5年又1個月後，離世了。
林智一個性溫暖但任性，罹癌後切斷和家人朋友全部的連結，自己黯然舔傷口，不讓別人關心他。雖然我們都叫他小弟，他卻一直習慣照顧我們，完全不願意别人反過來照顧他。 我翻開當年去武陵農場桃山的照片，那年2月梅花正好。
我和林智一的爸爸林火順很投緣，他喜歡和我聊政壇的事，小弟不在台灣，他父親有時候來台北開會，會邀我吃飯。我第一次到北投吟松閣、吃龍蝦三明治，就是林伯伯帶我去的。後來幾次吃吟松閣龍蝦三明治，多是和政治人物。大概政治人物喜歡排場，華麗的酒家菜有蝦必龍，方顯尊貴。龍蝦三明治是台式酒家菜中的經典菜色，勿因為鄙嫌政治而辜負了這道名菜。
北投吟松閣收起來後，不再容易吃到龍蝦三明治。原吟松閣的老師傅，被華映娛樂的董事長梁宏志說動，在寶島時代會所重新展現廚藝。立刻前往回味這一道古早酒家菜。龍蝦三明治仍是好吃到令人落淚。台灣錢淹腳目的時代，酒家菜挖空心思丶爭奇鬥豔，龍蝦三明治把西洋元素帶進台菜，標榜一盤三明治吃到完整一尾龍蝦，又是法式蛋吐司又是洋火腿美乃滋，擺盤更用紅色烏魚子重現全尾龍蝦，巧妙將西菜與台菜結合，口味卻也毫無違和。這樣的融合菜式只有台菜辦得到。
為介紹這道菜給大家，拜託梁宏志請出30年前就在吟松閣服務的老師傅廖建華。廖師傅說：「龍蝦三明治沾滿蛋汁後，要用炸的，蛋香才會出來。3片吐司要切掉皮，上層是龍蝦和美生菜，下層是洋火腿蕃茄小黃瓜，小黃瓜不要醃，否則不脆。」龍蝦三明治炸至金黃，取出一切二，用竹牙籤固定，排在圓盤兩旁。中間擺上龍蝦頭尾，頭尾之間則是一片片擬龍蝦殼的烏魚子，澎湃上桌。
我今天做龍蝦三明治，想起過去和林伯伯傾聊政治的青澀時光，想到林智一。林智一提到龍蝦三明治一定不屑：「費那麼多工夫，不過是要包裝華麗好賣錢，就像政治那一套。其實龍蝦剛汆燙好，現吃最甜。」我也一定頂回去：「現吃汆燙龍蝦，代價也是昂貴的啊！」這是我以前和小弟抬槓的內容。但小弟已過世3年，現在要找一個那麼溫暖而任性的人吵架，也難了。
龍蝦三明治
材料：龍蝦1隻、吐司2條、美生菜1球、柴窯洋火腿、美乃滋1罐、牛番茄2個、小黃瓜2支、蛋6顆。烏魚子1個、米酒、蘋果2顆。
做法：
Step1：蘋果切片鋪盤底，烏魚子撕去薄膜，先浸米酒，再在平底鍋上，用手抓烏魚子壓在鍋上，施力10秒鐘，手掌感覺熱力，翻面再用鏟子壓10秒鐘。取出切厚片，放在蘋果片上。
Step2：龍蝦入滾水煮熟，用剪刀將頭邊薄膜剪斷，湯匙伸入殼內一挖，可輕鬆取出龍蝦肉。再用利剪剪斷腹部的殻，一剝即可得完整的龍蝦肉，將肉切片。1份龍蝦肉可分配5份三明治，三明治一切二，共得10塊三明治。
Step3：15片吐司切掉皮，每3片吐司做一份三明治。
Step4：吐司單面抹上美乃滋，上放番茄片、小黃瓜片、洋火腿片。疊上一片吐司，上放美生菜，龍蝦切片，再疊上一片吐司。用2支牙籤固定三明治。
Step5：打蛋汁，將龍蝦三明治浸入蛋汁，見三明治均勻裹上蛋汁，放入熱油中油炸。
Step6：平底鍋鏟先放入油中浸沾熱油，將沾好蛋汁的三明治平放鏟上，再放入油中，三明治會立刻浮起，不會沾黏在鏟子上。浮起呈金黃色，翻面再炸一下，取出。炸的時間很短，炸的程序是龍蝦三明治成敗的關鍵。
Step7：取出三明治一切二，三角形中保留竹牙籤，共得10份三明治，裝盤，上桌。
烏魚子前後擺上龍蝦頭、尾。這就是出名的酒家菜：龍蝦三明治。
掌廚人 裴偉
《鏡週刊》社長。雖是時事週刊領頭人，但私人臉書上只見每日吃便當或蒔花弄草紀錄，偶爾還有下廚做菜心得。吃遍美食、喝遍好酒、說得一口好菜的裴社長，在同事催逼下，大方公開私人廚房筆記，圖解詳細，以回覆各方親友綿延不絕的提問，近來結集出版為《裴社長廚房手記》，頓成暢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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