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鏡到底】習武人就像撿破爛一樣 徐浩峰專訪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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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6月徐浩峰受兩岸影展之邀來台舉辦座談,現場許多聽眾發問都圍繞在,武林規矩的細節、修習武術的知識,或他對冷兵器的研究,彷彿他就是當代武林的代言人。
今年6月徐浩峰受兩岸影展之邀來台舉辦座談,現場許多聽眾發問都圍繞在,武林規矩的細節、修習武術的知識,或他對冷兵器的研究,彷彿他就是當代武林的代言人。
明明是習武練家子,講話卻像中文系老教授,應該是個念舊的人吧?「只好念舊嘛!」他連說了2次,「我人生的幾個關鍵階段都被先進時髦的生活拋棄了。」他說話越說越慢,又苦澀地笑了一聲。
父親是革命軍人,母親在部隊機關當醫生,軍人家庭有優渥的生活,「但我生下來沒過上軍人生活,因為照顧不了就被扔到北京胡同的傳統家庭,這是第一次新的生活方式把我拋棄。」他到最時尚的美院附中學習油畫,但「沒成為時髦的人,反成為一個有點怪的學生。」學生生活不得意,他把畫作幾乎都扔了。讀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時,「學校從穿著分成2種學生,一種非常時髦,另一種總穿落後於時代的舊衣,我是後者。每次踏到最時髦先進的地方,第二步就被扔回古代,被拋棄了。」
無法適應時代前進,和他家庭教育有關。「我是老胡同長大的孩子,從小家裡老人就教育我們不要跟『下等人』接觸。」上等人與下等人的分別,在於「講信義」,「有些人地位很高很有錢,但不講信義,就是下等人。」他想起逐漸消逝的老北京:「以前老北京社會很文明,語言裡不能有商業詞彙,那樣不雅,『利益』『買賣』這種詞都不能說,那要怎麼表達?『寫』,比方說,我賣給你要說成『我把自己寫給你』。」
徐浩峰(右)20歲讀大一時,在舞台實踐課上自編戲劇小品《軍人與妻》,甚早展露編、導、演才華。(徐浩峰提供)

辭職去閉關 靠母親支助

90年代後,中國改革開放進入新局面,「我當時在街頭畫畫,一抬頭突然感覺整條街味道變了,那時民族的仁義禮智信變成不擇手段。以前商販氣息和下等氣息處在社會邊緣,90年代忽然變主流,我就格格不入了。這個時代的變化,讓我想暫時遠離人群。」
19歲的徐浩峰,剛從美院附中畢業,進入北京電影學院,這一路讀的是先進的藝術院校,他卻把自己越活越回去,沉浸在舊日美好。(徐浩峰提供)
人紅是非多,網路謠傳他大學時自5樓跳下,卻安然無恙,有人說是憂鬱自殺,有人說是練功走火入魔,我向他求證,他大笑:「我還在這兒,就證明不是真的。」電影學院畢業後,他初出茅廬做過幾份短暫工作,在電視台拍片寫劇本不得志,做雜誌編輯沒多久公司倒閉,他沒機會拍電影,也始終無法適應追逐功名利祿的社會。
26、7歲應該是衝刺事業的黃金歲月,徐浩峰卻毅然決然辭職隱居,閉關8年。武俠小說主角在揚名立萬前,總有段潛心閉關的時光,他也不例外,只是現實生活沒想像的浪漫,失業的日子他窩在家裡,只靠母親的支助過活。青年魯蛇宅在家,難道父母沒意見?他說,北方多是女人當家掌權,母親早習慣身邊男人都頹廢在家,「與其到外面學半天學成下等人,起碼待在家還是咱家的人,不會有什麼壓力。」
藏身是為沉浸在舊時光裡,也在歷史殘骸中拾回失去的武人精神。他的武俠電影重點不在「武」,而是「人」,講的全是傳統文明遭遇現代化衝擊時,人在現實中的求生與掙扎。「我拍武俠片希望能從習武人的角度,去揭示被我們遺忘、原屬於我們的生活意識。」他接著說:「當知識分子都西化後,以前是大老粗的習武人就像撿破爛一樣,把文人和年輕人不要的儒家文化、孔孟之道撿起來,這就構成習武人的生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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