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桃園市長鄭文燦因林口特定區工五工業區開發案（工五案），涉收賄500萬元被依貪汙罪起訴求刑12年，桃園地院上個月二度開庭審理，鄭文燦出庭羅列20點聲明向法官喊冤，他的律師團也強調全案不構成合意及對價的貪汙罪要件。不過，檢方仍認為全案重點在鄭文燦拿錢辦事，而非都更案程序對錯。雙方針對行賄過程細節，在法庭準備程序爆發激烈攻防。
【封面故事】廖氏父子行賄證詞兜不攏 鄭文燦涉貪案監聽譯文解密
會員專區時事
前行政院副院長鄭文燦遭控在桃園市長任內，涉嫌在林口特定區工五工業區土地擴大開發案中收賄500萬元，桃園地方法院近日密集開庭審理，鄭文燦出庭時主張送錢的廖氏父子供詞前後不一、檢方搞錯土地都市計畫程序，全案也毫無對價關係；檢方則認為握有廖俊松行賄口供，就連賄款金流都有，檢辯對證據內容攻防成為法庭焦點。本刊取得完整監聽譯文對話，顯示送錢金額與過程皆是廖氏父子單方面的說詞，與起訴書所載行賄過程有多處兜不攏，案情是否因此大逆轉？有待法院釐清。
三爭點 檢辯陷攻防
本刊掌握，檢辯針對起訴書三個主要爭點，包括廖家父子廖俊松、廖力廷供稱把錢送進市長官邸，還比手勢告知，但鄭否認，以及鄭是否收受500萬元政治獻金與工五案開發流程，雙方針對關鍵證據的說詞兜不攏，光是釐清事實，就成為法庭準備程序的攻防焦點。
本刊取得全案的監聽譯文，還原2017年9月14日深夜，廖氏父子被檢調行動蒐證拍到進入鄭文燦市長官邸，當晚11點多，廖力廷走出官邸跟妻子黃芷蓁的關鍵對話，顯示檢方指控的500萬元賄款是廖氏父子塞在市長官邸會客室桌子底下，與起訴書內容指廖俊松交錢給鄭文燦後還以手勢比5、鄭以台語回稱「知、知、知」有明顯出入，夫妻倆對話如下：
廖妻（黃芷蓁）：「收了？」
廖夫（廖力廷）：「嗯。」
廖妻：「哇，你有進去？」
廖夫：「右邊，有。」
廖妻：「好想聽過程。」
廖夫：「後來有出來，不過，他們講的都聽到。」
廖妻：「什麼意思？你又被支開？」
廖夫：「嗯，木工（父親廖俊松）又在裡面吹噓。」
500萬 偷偷塞桌底
可能嫌打字太麻煩，廖妻旋即撥打行動電話給丈夫，對話內容也全被監聽。
廖夫：「我今天是疲勞轟炸，不太想跟他（父親廖俊松）講話，反正他在裡面就吹噓啊，吹噓他怎麼樣、怎麼樣、怎麼樣，對啊，怎麼可以怎麼樣。」
廖妻：「喔，然後呢？」
廖夫：「對啊。」
廖妻：「我說他給500萬…他真的有收喔？」
廖夫：「嗯…看看之後有沒有退吧，對啊…」
廖妻：「是怎麼給的啊？是直接拿給他嗎？」
廖夫：「沒有啊…塞在他某個桌子下面。」
廖妻：「啊？！」、「等一下，什麼意思啊？」
廖夫：「就是塞在他桌子下面。」
廖妻：「那他知道嗎？」
廖夫：「就看他之後有沒有反應囉？」
廖妻：「等一下，他知道嗎？」
廖夫：「我想應該知道。」
廖妻：「喔…那就是他其實有注意到，他沒有說話就對了，是不是？」
廖夫：「對對對。」
廖妻：「那可能就是他們的潛規則，就是這樣吧？」
廖夫：「大概是，對啊，隨便啦…」
廖妻：「嗯…那可能應該就是這樣弄吧，學到了。」
廖夫：「大概吧，我進去只是要留一個線，就是說我都知道這個事給我處理」、「我現在就覺得他（父親廖俊松）一天到晚在說謊，編一些合理性的東西。」
廖妻：「他本來的生存法則就是這樣。」
從夫妻倆對話可見，廖氏父子送500萬元給鄭文燦，是將袋子塞到桌子底下。對此，鄭文燦強調當時不知情，事後發現提袋，多次要廖俊松把提袋拿回去，後來才親自還給廖氏父子。
手勢5 實無此情節
鄭文燦的律師在法庭也強調，根據完整譯文對話，顯見雙方沒有合意，是廖俊松強塞錢在桌子底下，並無起訴書所講，廖父用手勢比5，鄭還用台語回稱「知、知、知」等情節。
至於赴官邸當晚送錢的過程，廖俊松的說法與其他人也大不同。廖俊松在檢方偵訊一開始提到，9月14日要去找鄭文燦喝茶，因鄭臨時有事取消，他甚至說：「我對鄭文燦印象不好，不太可能去找他。」「華亞園區是林口特定區，都市計畫變更權責在營建署，不需要桃園市政府同意，我怎麼可能行賄桃園市政府，鴻展公司（廖俊松籌組的開發公司）沒有需要桃園市政府幫忙，他（指鄭文燦）也幫不上，沒有對價關係。」
廖力廷接受偵訊時也說：「父親廖俊松叫我去提領政治獻金。」「我及我爸到市長官邸是為了交付政治獻金500萬元。」不過，廖氏父子被收押後相繼改口，廖俊松說：「我有去鄭文燦官邸，因為楊兆麟（台塑集團前顧問）有交代一個禮物用袋子裝著要我去送，禮物就是五百萬元。」
不過，就連裝有500萬元的黑色提袋是誰準備？廖俊松也從原本的否認，到後來變成「不是楊兆麟準備，就是侯水文（台塑前總管理處副總）準備」，由於語焉不詳，後來他又說：「應該是侯水文拿給廖力廷，我有問過廖力廷，他說是侯水文準備的。」
侯水文被問及此事，始終說：「裝錢的黑色手提袋不是我準備，與我無關。」廖力廷也說：「我跟我爸碰面後，我就將500萬元現金交給他，他將現金裝入他自備的黑色手提袋內。」顯見500萬元跟手提袋都是廖氏父子所出。
廖俊松原本坦承在鄭文燦回到官邸前，他就把裝有500萬元的手提袋塞在桌子底下，收押後則改口說：「我們是當他的面，放在鄭文燦的桌子底下。」後來又說：「當天鄭文燦要進來官邸房間之前，我將手提袋放到鄭文燦座位前面的桌腳下。」不過，檢方提示廖力廷的筆錄後，廖俊松又改口說：「當天跟鄭文燦邊喝茶邊閒聊，過程中將手提包擺在茶具的桌子下，鄭文燦看到了，還問這是什麼？我隨便回了幾句就繼續閒聊，過程中，廖力廷都有在場目擊。」
只不過廖力廷在筆錄記載的說法是「鄭文燦帶我及我爸進入一個房間，我們一起喝茶聊天，然後我爸就將黑色手提包放在茶桌下，鄭文燦也有看到」，說法與他離開官邸後，跟妻子對話指把500萬元塞到桌下，及進入官邸後被支開的原始譯文說法又不同。
怨退股 搞黑楊兆麟
除了這段譯文成為檢辯攻防的焦點，廖俊松在2017年8月6日及22日，二度在華國與神旺飯店宴請鄭文燦、楊兆麟及侯水文等人，對於餐敘目的及是誰決定送錢？廖俊松的說法也一變再變。
廖俊松在接受偵訊時原本說：「我們吃飯不談公事，只有閒聊。」「純粹朋友吃飯，沒有談市地重劃的事。」被收押後改口說：「這場餐敘是談跟市地重劃有關。」
不過，楊兆麟歷次被問及此事均稱：「這是公務聯誼，餐敘沒有跟鄭文燦提到華亞園區土地擴編的事。」「目的只是吃飯認識。」「席間都是客套話，沒有討論土地開發的事。」
根據監聽內容，廖俊松因楊兆麟後來從鴻展公司全額退股，讓他一個人負債，而心生怨懟；事隔1年，2018年9月6日他去電兒子廖家興，父子倆揚言要將楊兆麟拖下水，好處還要往自己身上撈。以下是兩人對話內容：
廖父：「因為楊仔頭（指楊兆麟）也要慢慢把他拖下來，現在還沒把他拖下來…到時…」「這時還不行讓他…不然他前陣子要退股，我就馬上讓他退了。」
廖子：「退了也是去挑糞，我也要跟著去挑屎這樣而已。」
廖父：「什麼挑屎，挑金仔角啦。」
廖子：「金仔角也是要我們父子去弄成金仔角。」
從上述對話可知，廖氏父子不但刻意拉楊兆麟下水，還打算繼續藉由土地開發牟利。
遭退款 誣索五千萬
除了官邸行賄說法前後大不同，廖氏父子對檢方指控的賄款500萬元由誰決定，供述也不一。廖俊松說：「我與楊兆麟某次在他辦公室談到要跟鄭文燦見面，楊兆麟提到花要插在前頭，要先送一些試看看，我當下問他花要大朵的還是小朵？楊兆麟回我說：『要送，小條也要像樣一點。』我接著說：『不然三、五百？』楊兆麟就回說五百。」
不過，廖俊松後來又改口說：「吃飯沒有談到金額，之後楊兆麟自己跟鄭文燦談金額的問題，回來後跟我說花要插前頭。」「他（楊兆麟）找我去說，是不是先付個三、五百萬，我說我沒意見，他說那就先付500萬。」
對此，楊兆麟稱：「我從來沒講過花要插前頭，我一生都沒有講過這種話，在我腦子裡面，根本沒有這種用語用詞。」「500萬元的事情，我不知道。」「我沒有決定數字。」
就連侯水文被問到此事也說：「是廖俊松提議的。」「金額是廖俊松自己決定的。」
此外，檢調追查鄭文燦為何退還500萬元？對此，廖俊松一開始說：「因為我們不上道，我聽楊兆麟說鄭文燦要500再加個0，但金額太大，楊兆麟不能接受。」檢方追問：「不是因為你們被監聽才退錢？」廖又說：「事後我去打聽，桃園要自辦市地重劃，鄭文燦的行情是要先講好送五千、一億才會同意。」「廖力廷把錢帶回來時有跟我說，鄭文燦請他轉告我說：『你嘴巴很大，有人在監聽。』」
不過，楊兆麟稱：「從沒跟廖俊松講過，鄭文燦獅子大開口要500再加一個0。」鄭文燦也否認有索賄不法，遑論加碼要多個零。楊兆麟也稱鄭文燦在2017年8月與他餐敘後就未再聯絡。廖俊松的證述不一外，也與楊兆麟的說法不一致。
愛吹噓 行政院也騙
至於廖俊松究竟是在何時、何地知道自己被監聽？檢方調查，廖俊松最早的說法是「2018年左右，我才知道我被監聽。一開始是楊兆麟跟我說我被監聽了，要小心一點；隔了一、兩個禮拜，廖力廷也告訴我同樣的事情，我後來問廖力廷，他說這是朋友跟他說的。」不過，廖俊松後來又改口說：「我是因為楊兆麟透過廖力廷告訴我。」顯見從誰決定送錢、金額多少，到決定送款500萬元、用黑色手提袋裝錢、官邸送錢，到鄭文燦還錢的每個過程，他都把責任推給其他人。
但他說詞前後不一，愛吹牛的個性除了遭兒子及媳婦吐槽，直言父親一天到晚都在膨風，就連合作夥伴對他也是不留情面。根據監聽譯文顯示，早在2017年6月，廖俊松跟台塑副總侯水文密集在電話裡討論重劃進度時，廖俊松一度稱：「拜託營建署照市政府的意思…花已經去插了，花插之前也是YOH桑（楊兆麟）叫我這樣做的，花如果沒先插，講沒效啦。」
不過，後來重劃案卡關，侯水文忍不住回嗆廖俊松：「你的缺點就是話太滿，拖太久又沒完成，這是你的缺點啦，你以後講話要保守一點。」廖聞言只能尷尬地坦承：「是我不對啦。」
此外，廖俊松還四處吹噓自己是台塑總經理或副總，但他連台塑員工都不是。2017年10月19日下午4點多，廖致電行政院祕書長室，由吳姓祕書接聽，廖開頭就說：「吳祕書你好，我是台塑廖總經理…」談了一陣子見對方把開發案推給國發會，又謊稱是王永慶老臣，甚至說曾向總統打小報告，把工業局長換掉，但後來都證實他吹牛。
本刊調查，工五擴大都市計畫案共有二大開發區塊，包括官方主導的41.76公頃土地，及廖俊松等人籌組的華亞重劃區委員會推動的9.12公頃農地，因二案緊鄰，擴大發展可整合開發效益，依照相關法令規定，農業區土地變更開發仍須依都市計畫程序的三個選項進行。
首先是方案一，由桃園市政府申請個案變更，專案呈報行政院採免區段徵收，並由桃園市政府以公辦市地重劃方式，不需全部地主同意即可進行。
方案二，同樣由桃園市政府專案呈報行政院，開發主體改由廖俊松等人籌組的華亞重劃會，進行自辦市地重劃，但須取得全部地主同意。
方案三則由在2011年已取得辦理個案變更資格的華亞重劃會申請個案變更主體，並循內政部2014年6月第2次會議通盤檢討，通過華亞重劃會土地得自辦市地重劃方式，由華亞重劃會擔任開發主體，但前提是仍須取得所有地主同意才行。
遭誤導 檢方出紕漏
由於華亞重劃區內的地主意見分歧，整合不易，廖俊松等人遲遲無法拿到全體地主同意書，全案就此延宕。因此，廖俊松認為循第一個方案，即桃園市政府為申請個案變更主體，並用專案呈報行政院免區段徵收方式，只要行政院點頭同意，桃園市政府就可草擬都市計畫送內政部審議過關，再由桃園市政府以公辦市地重劃方式開發。不過，包括鄭文燦及桃園市政府從未向行政院呈報核示免區段徵收，此路根本行不通，廖俊松卻不斷拜託桃園市政府幫忙。
鄭文燦的律師團質疑，檢方起訴恐遭廖俊松誤導，因為若由桃園市政府擔任開發主體，就不可能採自辦市地重劃；縱使由桃園市政府申請變更主體，後由華亞重劃會擔任開發主體，廖俊松等人仍須取得所有地主開發同意書，但因廖就是拿不到所有地主同意，就算自辦市地重劃也無法通過。
再者，檢方當庭論告時，遺漏桃園市政府2018年3月16日的會議結論，當時鄭文燦市府就已決定此案採全區區段徵收，亦即此案不會再專案呈報行政院進行免區段徵收，廖俊松等人想完成開發案，僅剩前述的第3個方案：由華亞重劃會自行申請個案變更，但前提是必須取得所有地主同意，鄭文燦根本使不上力。
全案目前已在法院審理中，雖然廖俊松、廖力廷父子及媳婦黃芷蓁與台塑總管理處前執行副總經理侯水文等4人認罪，但台塑集團前顧問楊兆麟與鄭文燦均否認犯行；桃園地院1月14日下午再度開庭，鄭文燦及其律師團認為檢方在起訴書中所揭露的監聽譯文，可知不僅鄭未與廖俊松父子達成合意賄賂，就連楊兆麟及侯水文2人也未指示廖氏父子行賄，全案是否此出現大逆轉？有待法院判決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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