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曄聊起幾個月前看印度電影《我和我的冠軍女兒》的經過。擂台上角力的最後一刻,女兒用父親教她的招式,一個必殺技後,她撂倒對手,成功了。父親後來對女兒說:「我以妳為榮。」在漆黑的電影院裡,5個字重重打進張立曄心裡,蜷曲在座椅裡的他悶著聲,眼淚啪啪啪流下來。50歲了,父親往生近3年,張立曄永遠聽不到這句話了。
【等愛的小孩之一】一輩子等不到父親的肯定

張立曄從小嚮往當藝術家,但父親震怒的臉孔始終影響著他。他在鬱鬱時代裡寫作,內心仍憧憬著繪畫,一度積鬱成疾,肝指數飆到破千。終究還是走上藝術路,37歲那年,張立曄成為專職藝術家,作品曾赴法國、中國、日本、韓國展出。
為人子者期待父親激賞的眼神,但他始終沒等到父親的掌聲。他與妻子收養兒子,勃發的生命療癒著他,他也是父親了,必須更加強壯。只是,他選擇與父親逆向而行,每一天,他都想告訴兒子「你很棒」,那是他曾經渴望、卻一輩子等不到的一句話。
很在意吧?張立曄沒有回答,說了別人的故事。「我的朋友侯俊明父親過世前跟他說:『我以你為榮。』可是,我爸爸沒有跟我講。」一時間,他的眼眶已漲滿眼淚,「如果我爸爸最後生病時,跟我說這些話,我一定會跪在地上感謝他。可是,我爸爸沒有…」陰影遮住他半張臉,留著小鬍子的男人像是一點一點縮小了,縮回那個曾經期待父親給予掌聲的孩子。

爸爸吼他 念藝術就斷絕父子關係
張立曄是自學出身的藝術家,沒上過一天美術科班,作品曾赴法國、中國、日本與韓國等地展出。年輕時,他的風格晦澀,畫裡人物都有張憂愁悲苦、有稜有角的臉;近年,他畫裡的色彩鮮豔明亮了,人形框線裡有植物、有山水、有動物、有愛情、有孩子,也有自己,內心花園裡萬物有靈。
張立曄在嘉義出生長大,家中3個兒子,他是老么。公務員父親傳統而威權,平日不苟言笑,嚴格管教。那是萬般皆下品的年代,但張立曄從小愛畫畫,讀嘉義高中時,他一頭栽進《梵谷傳》,藝術家燃燒的生命深深吸引他。那也是學業敗壞的開始,他鬱鬱不歡,逃學蹺考試溜去寫生,一度還打算休學去刻佛像或做麵包,總之不要鎖在教室背書的,晚上能畫畫的,都好。
考大學時,唯有師大美術系得到父親認同,因為還能當個養活自己的老師。但二分之差,他落到第二志願北藝大(時為藝術學院),已是大學生的二哥回家說項,父親鐵青著臉,一句話都沒說。突然間,父親拿起桌上的古董鬧鐘,往地上用力一摔,大吼:「你給我念什麼藝術,我們就斷絕父子關係!」兄弟二人都安靜了,哐啷摔碎的,還有張立曄敏感的心,他艱難開口:「好好好,我不要念美術系。」






摸索學習 早期自畫像都是苦著臉
他去讀東吳大學社會系,滿心鬱悶悲苦、能量沒有出口,他開始寫詩寫小說,最嚮往的仍是繪畫。大三醞釀轉學不成,他像是社會系的邊緣人,聽不懂同學們討論馬克思,仍舊讀著梵谷,尋求自己跟藝術的連結。「我每天把書放在枕頭旁邊,每當內心孤寂荒涼的時候,就拿起來翻一小段看,看梵谷寫信給弟弟,好像在跟我說話。就覺得,啊,好像有一個朋友在旁邊陪著自己。」
渴望藝術的心太迫切了,他摸索著學畫畫。黑色是他早期畫作裡最猖狂的顏色,黑色蠟筆塗滿整張畫紙,再用美工刀一刀一刀刮,刮出一張張臉孔。「經常是自畫像,不是黑黑的、就是在哭的,或咬牙切齒的…都是悲苦的臉。」沒有一天科班訓練,沒有老師觀摩指導,他像是照鏡子一般,生活與情感如實進入作品裡。也約莫是那時,他積鬱成疾,肝指數一度飆破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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