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菁專訪3】看到口供才發現自己惹人厭 她的文字浮現憂鬱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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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中,張惠菁在「台北國際書展」擔任許多場國際作家座談會的對談人。
2月中,張惠菁在「台北國際書展」擔任許多場國際作家座談會的對談人。
偵訊持續了半年,她每禮拜上地檢署,至2009年11月25日,被依違反《貪汙治罪條例》起訴,予以限制出境及出海。「起訴後,所有資料公開,我念歷史的training(訓練)就來了,我整理出一個年表,把事實順序建立起來,按照日期歸檔,過程中你會發現『喔,原來事情是這樣』,信心就會回來了,最後拿事實說話,我們真的沒有刻意圖利某一家公司。」
她臉上掛著淺笑,語氣暗下來:「那陣子,我有時會忽然很有信心,有時又忽然很絕望,絕望不是心虛,自己當然知道自己沒有做的事,可是那股絕望是有一種不相信人家會聽得懂而且還相信你,明明你要講的是真的,所以開始對世界產生不信任,可是沒辦法,還是得一天一天克服。」打官司如芒刺在背,隱隱的不是痛,是想起來就搔癢。
日復一日被壓力占據,食無滋味,從55公斤瀕臨跌破四字頭,她驚覺這世界並不如想像中簡單。為了不崩潰,她逼自己寫專欄、出席講座、修行密宗,「可是心底一直有個懸而未決的事情,笑也沒辦法盡情笑,我覺得語言無味,跟人的互動也很無趣。」相較於過往意氣風發,此刻真是跌落谷底,到底了,反而會看見許多不曾在意的陰暗面。
「當年看完檢調訊問我同事們的口供,我心想,他們是不是真的很討厭我?在陳述中我就像是跋扈的女人,非常惹人厭,我有一種『我真是這樣嗎?』的感覺。我是不是在別人眼中好像各種條件不錯就覺得自己很驕傲?有段時間我不斷自我否定,厭惡身上『北一女、台大、留學回國的菁英分子』習性,像是忽然打開了天線,啊,妳可能自以為很善良,可是別人都討厭妳喔,那妳在不在乎?」

持罪惡感壓垮完美主義

她說自己逐漸發現,這場官司考驗的不是罪,而是罪惡感。「尤其完美主義者,人生各方面的罪惡感會更深,比如父親過世時我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夠好?或者工作提案不順、曾經失敗的感情,一股腦被翻了出來。」話語激切的她,一下子紅了眼眶。
2010年,她發表一篇歷史小說〈女魃記〉,罕見浮現出憂鬱字句,她坦言一邊寫、一邊哭。
2010年,她發表一篇歷史小說〈女魃記〉,很罕見的,浮現出憂鬱字句:「她已經不是發光的天女,模樣就像普通的女孩。她不知道怎樣回天上。下得來,卻上不去。人也幫不了她。」「在人們心中,魃就是個鬼。」「然後她就被關進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這樣魃就不能再看太陽了。」「心裡的洞也還是黑。更黑。」
她坦言一邊寫、一邊哭。「魃是被請下凡間、幫助黃帝打敗蚩尤的天女,最後回不去天上,所到之地不斷造成旱災,被人類視為異端。她始終沒辦法安居,人家都很嫌棄,我有一點認同這角色,因為我也有一種無法安頓的流浪感,其實是罪惡感。魃就是不知不覺身上有負能量,到處讓人厭。比如我去工作,很害怕身上有塊烏雲,會造成別人麻煩,這個社會不喜歡看人愁眉苦臉,總希望大家很正能量,幸好我現在這部分也練習得很好。」
2011年8月31日,經士林地方法院一審後,認定該案議價、簽約程序合乎流程,查無不法,宣判張惠菁等人無罪。2012年9月20日,台灣高等法院二審仍判無罪。喜則喜矣,然而纏訟多年影響身心。「也不知道是荷爾蒙或怎麼樣,因為我有甲狀腺的問題,沒有很規律吃藥,加上生活作息不正常,官司快結束前,忽然像吹氣球一樣胖起來。」2012年,她飛回上海待了半年又轉調北京,2017年辭職回台,深居簡出,零星接企劃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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