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她想起了什麼?她談起大學時的自己。
【不為自己哭番外篇】土地的記憶

採訪前一天,鄭麗君去當代藝術館看《小花計畫展》(魏如萱與豪華朗機工合作的裝置藝術)。黑暗的空間中,一盞小燈在建築模型上移動,舊樓梯、老旅社、窗玻璃、小學上課桌椅,音樂裡燈光明明暗暗,勾起許多回憶,不自覺就流淚了,「那個光點會引領你,看到你的家、你的土地、海洋,你的生活社區。」
「我們大學其實在經歷一種自我的文化啟蒙,因為高中處在封閉的教育體制,看了一些黨外雜誌,我看得都是影印本的,大人流傳的黨外雜誌,對台灣是很陌生的,大學自由學習、自主學習,人生突然間解放了。我們那個年代有很多朋友會大量閱讀台灣文學、台灣史,也讀馬克思,能讀的都讀,那時候就急於去了解台灣文學、台灣史、各式各樣的台灣文化歷程。」
順著她的話語,我們也就回到了她剛上大學時,反叛的樣子,那時她讀台大哲學系,為了研究台灣文化創立社團,但那年剛解嚴,台灣仍處處充滿限制,社團名稱不能有「台灣」二字,於是以「掌中劇」社團偷渡。
那是她反叛性格成型的時期。在咖啡館訪談鄉土文學作家楊青矗,到屏東農村訪談白色恐怖受難者陳冠學,沒有駕照,仍在深夜跨上機車,油門一催從台北一路南下。談話間,她思緒似乎回到那一刻,回想廣闊的嘉南平原在眼前開展,身後是午後雷雨的烏雲在追趕她,「最後還是被烏雲追上了,雨滴很大,打在身上很痛。」
她談起陳冠學給他的震撼,「陳冠學讓我很SHOCK,他沒有讓孩子上小學,現在的社會有自學跟實驗教育,那年代沒有實驗教育,他選擇一種不讓孩子上學的方式,在抵抗這個教育體制跟政治社會的體制。」
「其實當時我們參加學運,反體制,反叛性格很強烈,但是我們還是知道要在體制中生存,我們要考上好學校,要畢業。但是我看到有人堅持在農村裡,守護著一種生活方式,農村的價值、語言的價值,不想他的下一代被教育體制洗腦。」
反叛的學運青年大學畢業後出國留學,在海外仍組織學運,人生的足跡與那些經歷過白色恐怖、美麗島事件的人,有了更多的連結。「 在海外遇到的房東先生,是一個旅法畫家,他早年是黑名單,我在他家認識陳菊、盧修一,高俊明牧師也去巴黎,我都是導遊,不知不覺開始認識起來。」
留學回國後,進入台灣智庫,又成為最年輕青輔會主委、2屆不分區立委,再來是文化部長。從政路可說順遂。我忍不住問她,感覺你的工作都是被指派的?「掉下來,某種程度那跟你的人生軌跡都有相關的。我個性也不會追求什麼職位,但是我總覺得掉到我頭上的任務,就盡力完成。」
2008年,馬英九崛起,民進黨陷入慘局,鄭麗君辭掉青輔會主委輔選,發起逆風行腳運動,從鵝鑾鼻走到台北。
那時她再次感覺台灣這塊土地。「那是我第一次在自己的土地上行走,沿途有很多民眾跟我們擊掌,我對那些手特別有印象,大部分是很粗糙的雙手,有大手有小手,有殘缺的手,是很多辛勤工作的人,走到屏東是初一初二,還看到田裡面農民還在下田,那次苦行給我很深的感動。」
那也是她第一次徒步經過濁水溪。「我們的溪是旱溪型,平常是乾涸的,所以可以看到很多石頭露出,展現台灣一種多元變化的地形,那乾涸也代表台灣溪水的強悍。」

她與我們分享當時腦海裡浮現的畫面,是畫家林惺嶽的畫作。她說得文藝極了,「他畫作中的溪流,一種是山在平靜溪水的倒影,那應該是在深山裡,非常寧靜的溪流,他又畫河床石頭露出,彷彿把那個溪的肌理紋路都畫出來,他最擅長畫河床石頭的露出,我覺得他畫出土地的母體,那讓我對台灣的土地有更深刻的感受。」
訪談最後,我實在好奇她看《小花計畫展》流淚的原因,又再問了一次。
「其實你看那個作品,每個人會面對你的回憶,會湧現很多你自己的記憶,會覺得我們這個社會流失的太快,你來不及去留住一些什麼。」
流淚的原因,來自於消逝的人事物,總是能勾起她的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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