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現場】當調查記者蔡玉玲被送上法庭 香港新聞自由的罪與罰

mm-logo會員專區文化
蔡玉玲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她相信「我繼續做新聞,會是我對今次判決最好的答案。」
蔡玉玲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她相信「我繼續做新聞,會是我對今次判決最好的答案。」
「721事件」是2019年香港反修例運動一抹難以磨滅的記憶,當晚大批白衣人分別在元朗街頭及西鐵站以棍棒、藤條等武器無差別襲擊市民,多人浴血受傷;警方被指拒絕報案、冷處理涉案疑犯,屢遭質疑是否與惡勢力合作。
然而,640多天過去了,第一個因為「721事件」被定罪的人,是追尋事件真相的香港電台資深記者蔡玉玲。她為公營廣播機構香港電台製作2集被譽為「新聞學教材」的專題報導,但政府事後卻指控她的調查手法不合法,將她送上法庭。4月22日,法庭判她有罪。與此同時,委聘她的港台亦陷入風暴之中,這個原本以編採獨立享譽國際的傳媒機構,近年面對連番打壓。
「721事件」是2019年香港反修例運動中的重要案件,至今真相未明,但第一個被定罪的人,竟是追尋事件真相的記者蔡玉玲。
2019年7月21日晚上,蔡玉玲正忙著搬家,眼睛卻緊盯「721事件」的直播,事件發生在元朗,她正是老街坊。近年她以類似自由記者的「服務提供者」合約形式,為港台老牌的新聞紀錄片《鏗鏘集》擔任編導。當時監製打電話給她,委託熟識當地環境、調查經驗豐富的蔡玉玲協助調度前線同事,打撈街頭商戶的閉路電視(監視器)影片。事發8天後,專題「元朗黑夜」出爐,拼湊片段,詰問消失的警力在何處。

查車牌地址 尋元朗白衣人

彼時,團隊已確定事件屆滿一週年時必定要跟進報導。眼見政府無意依從示威者的要求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初期只有7名白衣人被控暴動,蔡玉玲說,「事情無解決,警方的執法行動無明顯的跟進」。小組數人開會討論,但調查方向一直未明,終決定先循當日獨家取得的閉路片段追蹤細節。
同一時間,社會陸續出現另一種論述,建制派政客和媒體開始宣稱「721事件」是白衣人與黑衣人(示威者普遍身穿黑衣,故有黑衣人稱號)的暴力衝突,甚至是黑衣人主動挑起事件。因此蔡玉玲將節目定名為「721誰主真相」。她說:「坊間講法說媒體只訪問『黑衣暴徒』,完全不理會另一派人出來的原因,我們就去找他們。(只要)他們願意講,我們願意報導。」
「721事件」發生當晚,不少跡象令人懷疑警察和攻擊市民的白衣暴徒似乎有一定「默契」。(翻攝香港電台《鏗鏘集》721誰主真相)
翻查當日片段,現場出現不少接載白衣人的車輛,有人更在其中一架掛著中港車牌的車尾箱拿出竹枝分派。蔡玉玲與同事遂透過查冊,找來車牌登記地址,並嘗試聯絡車主。報導在襲擊一週年前夕面世,片長23分鐘,車牌查冊尋人記占據不到5分鐘,記者接觸至少7組人物,對方以「當日只是剛巧路過」「現時患病不便」等原因拒絕受訪,有人報稱「車輛借予他人使用」;亦有不願上鏡的車主坦言曾到現場,惟反對任何暴力,並形容遇襲傷者是「演戲,然後播放出來」;中港車車主報稱與友人買車經營中港貿易,只知道哪個「司機」駕駛,但無法查問,亦無法知悉事件如何發生。蔡玉玲這樣解讀報導中那些「迴避、閃躲,不願意講的反應」,「某程度也是事實或真相的一部分」。
對於真相,蔡玉玲念茲在茲,她年少已矢志做記者。生於基層家庭,平日準時收看《鏗鏘集》,記得中五時看過一集講述社工王惠芬如何幫助少數族裔,蔡玉玲邊看邊哭,更加撼動她的是「原來社會上有『記者』的工作」。她開始萌生做記者的念頭,翌年參加報章校園記者計劃,大學入讀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流連圖書館看紀錄片,目標在影像製作,但港台少有聘請無經驗者,她畢業後投身無綫電視(TVB),在綜藝節目當了2年助導,褲袋總插著一本雜誌,「他人覺得我好怪,為何做TVB看《亞洲周刊》,看的東西很heavy(沉重),又不是香港或娛樂事物」。

學偵查技巧 製作調查報導

2007年,蔡玉玲終於走進港台,製作時事節目。於願足矣,工作愉快,但又怕自己只以習慣的方式做新聞。至2016年,她毅然離職,減薪逾萬元加盟同年正式運作、專注調查報導的新聞機構「傳真社」,在那裡工作2年,學到其中一門偵查技巧便是核查閉路電視。蔡玉玲說,「回頭看,若留在港台,再經歷反修例,就未必會懂得以我(在傳真社)學到的其他方法去做故仔(故事)。」
2020年11月3日下午,門鐘響起,蔡玉玲一身居家服,迎來的是上門拘捕她的警察。對方聲稱接獲投訴,經調查後懷疑蔡玉玲申請車牌查冊時作虛假陳述。但投訴人就是涉及懷疑載送及分派竹枝的中港車登記車主。受訪時,蔡玉玲5次以「荒謬」來形容當時的想法,並拋出連串質疑:「究竟你(警察)有無調查這件事背後,運送武器的是什麼人?駕駛那架車的是什麼人?拿竹枝的是什麼人?有沒有參與當日的襲擊?」更為「湊巧」的是,負責此案的警員,同樣來自調查721襲擊事件的新界北總區重案組。她再問,「一般正常人會怎樣演繹呢?」

昔新聞常規 今成欲加之罪

這並不是蔡玉玲第一次因採訪遇險。
2013年,她追訪中國維權人士的子女生活,嘗試跟著受訪者查找媽媽的下落,結果未走到看守所,就被公安帶走問話,扣留大半天後獲釋,但又被文宣部門盯上,結果與攝影師清晨先乘火車佯裝離開,後再包車回去繼續採訪。「當年還不是完全實名制的年代,仍有不少空間。」
一年後,蔡玉玲再次踏足內地,製作「六四事件25週年」特輯,找來天安門母親新任發言人尤維潔,訪問未完成,尤請她先行離場。甫踏出大樓,公安當場拘捕蔡玉玲,指控她涉嫌藏有犯罪物品,還要求她寫悔過書,蔡玉玲不從,拉鋸9小時始獲放行,翌日還堅持前往採訪已約定的維權人士胡佳。
回到2020年的香港時空,蔡玉玲坐在警車內,被警員包圍著,她往車窗外看,「我腦海有個好奇怪的意象:跟我上次在大陸被捕的,重疊了。因為太似了。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在香港被捕,有個mirroring(鏡像)對照,很超現實。」
這個想法一閃即逝,蔡玉玲有意識抽空自己的情緒。「面對這樣的境況,你情緒化去處理不是一個最好的選項。你一定要好冷靜、客觀,對方才奈你唔何(拿你沒轍),看不到你有何弱點可以攻擊你或者乘虛而入。」等待律師的時間,她就在羈留室拉筋,觀察其他被捕者及警察的舉動。一星期後,蔡玉玲旋即被控2項罪名,指控她「為著取得道路交通條例下的證明書,明知而作出在要項上虛假陳述」。
蔡玉玲以「查冊」調查涉嫌載運攻擊武器的車輛,這行之有年的作法讓她成了「罪犯」。(翻攝香港電台《鏗鏘集》721誰主真相)
罪名背後,先是繁瑣的政策變動。目前在香港,一般民眾都可以向運輸署申請查閱登記車主姓名及地址的資料。蔡玉玲說,「車牌查冊」是記者常用的採訪工具,過往表格容許申請人自行在聲明中填寫申請用途,她慣常做法會註明為「新聞活動」。但這張表格在2019年10月突然修改至只剩下3個用途選項以供鉤選:一)進行法律程序 二)買賣車輛 三)其他有關交通及運輸的事宜。行政機構當時沒有解釋為什麼要改動。
蔡玉玲當日查冊,正是調查懷疑涉及721襲擊的車輛,在她看來,「車在馬路上行走,而且運送懷疑武器,3個選項,『其他交通及運輸事宜』是最合理的選項。」這一鉤,鉤出了她的「罪」。
案件在今年3月正式開審,蔡玉玲在庭上鏗鏘道出「不認罪」,控辯攻防從此開始。控方形容蔡玉玲申請資料的用途在於「採訪」及「報導」,與交通運輸事宜無關。辯方回應,涉案車輛懷疑運輸及供應武器給疑似襲擊者,蔡玉玲查冊調查的犯罪活動與交通運輸有關。他表示,根據立法會文件,在2010年運輸署發出約5萬多張車輛登記證明書,約有2,800份來自傳媒機構的申請。藉此反證查冊是業界常規,回應控方指查冊不應包括新聞報導的說法。
艱澀的法律爭拗,關鍵落在3個的控罪元素:「要項」「虛假」及「明知」。4月22日終於迎來判決,蔡玉玲一身黑衣到場,主任裁判官徐綺薇認為,因陳述的用途會影響運輸署長是否提供資料,屬於「要項」陳述。她續指,署方要求的是申請人交代查冊用途,而非車輛有何用途,被告是否本著良好動機索取資料並非重要,蔡玉玲是為了「查找」車主身主、「採訪」及「報導」的用途而查冊,與「其他交通及運輸的事宜」無關,裁定她罪名成立,罰款6,000元。
蔡玉玲聞判後落淚,庭內盡是嘆氣聲,散庭後聽審的人們議論紛紛,一人問道:「七二一那些(襲擊者)呢?」另一人說:「那些不會有事的。」蔡玉玲與律師及好友相擁後步出法庭,有人上去跟蔡說:「香港幸好有你這種人」,記者及旁聽人士拍手致意,並高呼「採訪無罪」「查冊無罪」。蔡玉玲在庭外哽咽回應,形容判決令人難受、傷心,「今天法院可以判決我刑責,但我不認為自己有罪,我覺得做調查新聞無罪、查冊無罪、捍衛新聞自由無罪。今次法庭裁決的不是我一個人,是整個行業、是香港的所有記者。」
五月五日,蔡玉玲在臉書上發文,決定為自己的案件提出上訴。她說:「選擇踏上這條路不是草率的決定,無論贏或輸,案件最終或須上移至終審法院,我已有一定的心理準備。身為傳媒人,我一直以報道事實、說真話為志業,在我城崩壞之時,我期許自己『活在真實中』,真誠、善良、正直地活著。」
不少民眾在法庭外聲援蔡玉玲,抗議香港政府以司法工具打擊新聞自由。
在香港,除了車輛查冊外,另有多種可供公眾查閱的註冊資料,記者一般較常使用的工具包括:公司註冊資料、土地查冊、出生死亡婚姻狀況及選民登記冊等。香港記者協會主席楊健興說,法庭狹窄演繹法律字眼,完全沒考慮傳媒透過查冊履行第四權監察社會的功能。
楊健興解釋,記者普遍會利用查冊尋找基本資料,並核對涉事人物的身份,過去曾藉此工具揭發多宗官員涉及僭建、出租「劏房」,甚至收取利益的新聞,更有犯事者因而被定罪。這次案例反映查冊有被檢控的風險,他說,「路已被封了」,這不單止影響日後記者能否繼續查冊,更擔心往日曾涉及查冊的報導亦會被清算。
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院長李立峯為蔡玉玲撰寫交給法庭的「求情信」。在他看來,案件應該放一個更大的脈絡裡分析。他說, 香港過去從未有完善制度保障資訊及新聞自由,查冊用於新聞報導只是一種業界與政府有共識、默契容許的做法, 屬「灰色地帶」,港府及警方近日做法正是收緊此類空間。李立峯羅列港府逐一收緊查冊制度的舉措,如:運輸署會通知被查車主,公司註冊處擬禁止披露完整的個人資料等,他形容,蔡玉玲案不過是貫徹此大方向,「從前(政府)有權無用盡,現在開始用盡了」,最終令到新聞界的功能越來越小。

港台拒協助 政府身分難清

刑責之外,套用蔡玉玲的話,她面對的是「雙重懲罰」。《鏗鏘集》「721誰主真相」這一集節目在訴訟之前,已遭受建制派議員批評,時任廣播處長梁家榮曾公開讚許的製作水平屬「新聞學教材」,但官司來了,港台隨即撇清關係。蔡玉玲屬於自僱形式的「服務提供者」,港台以此為由,拒絕提供法律援助;被捕後,她本來與港台直屬主管已有共識,可以繼續為《鏗鏘集》工作,但後來卻被管理層以案件進入司法程序、案情與節目製作有關為由,下令暫停委派工作。
蔡玉玲說,這些理由表面看似冠冕堂皇,但實在說不通,「不明白有何利益衝突,我又不是繼續做721案,也不是報導自己的案件」,質疑停工是港台自保的舉措,待她不公,「那個是我很喜歡的崗位」。今年3月,裁決未明,港台臨時抽起由她擔任編導、講述特殊教育的其中一集節目《卓越教室》,「(連)看到我的名字也渾身不自在」,蔡玉玲判斷,「這已是另一個港台了。」
早於1928年港英政府開設廣播服務,過往由政府新聞處撰寫新聞,後來正名為「香港電台」,逐漸發展成為香港唯一的公共廣播機構,製作電台及電視節目,甚有公信力。與台灣公視設立基金會管理及接受贊助經營的方式不同,港台屬政府部門,營運經費近乎全數來自公帑,正式員工屬公務員,另有非公務員合約的員工,統管內部事務就是廣播處長,亦是港台的總編輯。
前助理廣播處長施永遠受訪時曾經以「怪胎」來形容港台,在於它既是政府部門,需要跟從政府行政及政策,但同時也有獨立編輯方針,可以監督或批評政府,混亂就在於什麼時間擔任什麼角色。

國安法之後 整肅節目員工

這一回風波再次突顯港台「角色平衡」的問題。港台前高層周安道(化名)接受本刊訪問,他避免身份曝光,不願公開工作年期及崗位。他分析,因為721襲擊是港府及警察的「死門」,《鏗鏘集》赤裸呈現「無警時分」,踩到政府和警察痛處,難怪被整肅。除了車牌查冊外,報導還顯示,白衣人在街頭聚集期間,有數名手持疑似證件、懷疑是便衣警員的男子來回十數次,但沒有出手制止對方。
再進一步,周安道認為,一切源自港台的「原罪」:「意識形態與統治階層背道而馳」。他解釋,領導人從無意識什麼是真正的公營廣播,誤會其本質應為政府喉舌,猶如中國中央電視台(CCTV),故在上位者只會覺得港台的報導「不中聽」,甚至有宣揚反對力量的傾向。
周安道無奈道,「港台本身報導是反映社會發生的事,不是它製造出來。打風與否跟它無關,它是告訴你,有風球了,但這(反對力量)並非它的發明。香港電台不是獨立的事件,是整個香港的反映。」
2019年反修例運動牽激起千重浪,一年後,街頭衝突稍息,港台即墮進風暴,各類事端接踵而來。個人評論節目《左右紅藍綠》批評警方執法,被指偏頗,通訊事務局向港台發警告;隔月,政治諷刺節目《頭條新聞》另被裁定汙衊和侮辱警方等的投訴成立,港台完成餘下檔期便暫停製作,並按要求道歉,節目至今復播無期。 記者利君雅在記者會尖銳質問官員的表現,遭集體投訴,內部以「調查」為名,先延長她的試用期,最新消息則指她不獲續聘,須於本月內離職。英文節目《脈博》(The Pulse)就肺炎疫情採訪世衛官員,問及對方會否重新考慮台灣的世衛成員資格,被官員質疑有違「一個中國」的原則。
2019年反修例運動以來,香港電台的新聞報導多次遭到建制派政客或者親政政府人士抗議。

空降守門人 特首化身主持

踏入2021年,情況急轉直下,備受打壓的對象從個別節目及員工,逐漸延伸至整個內部體系。國安法生效,第六條訂明,居民參選或就任公職要簽署文件確認或宣誓擁護《基本法》及效忠香港特別行政區。自1月起,政府各部門接獲要求員工宣誓,拒絕有可能被終止聘用。但何謂「違反誓言的行為」?「以公職身分表達與政府立場相違背的意見」亦在此列。香港電台節目製作人員工會曾去信查問,調查報導政府部門及官員、報導政策不足、訪問反對政策者等,是否被視作違反誓言。至今未有公開明文回覆,條文如「緊箍咒」,員工隨時被清算。
2月,行政長官林鄭月娥開宗明義,表明對港台表現難以接受。及後政府發表檢討報告,多方面批評港台管理不善,同日公布廣播處長梁家榮提前5個月解約,3月起由沒有傳媒經驗、政務官出身的李百全接任。
上任不過2個多月,李百全已經為港台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連番抽掉多個節目,同時引入新編審機制,要求節目前要先提交書面建議,並獲得由一個由9人組成的編輯委員會同意方可製作;該委員有3人為政務官或行政主任,大部分從事音樂文教等製作。政府在港台安插至少4個新職位,2人負責「編輯管理」「投訴處理」等,另2人過往在通訊局負責內容規管。
更有甚者,過往港台節目是香港及國際新聞獎的常客,但新任港台高層稍早以「檢討」為名,要求已經報名的節目退賽,也宣稱即使得獎也不會領取。就以蔡玉玲的「721誰主真相」這一集為例,在官司宣判前獲得「金堯如新聞自由獎」。五月六日,香港「人權新聞獎」公布結果,「7.21誰主真相」再拿下中文紀錄片獎,獲得的評語是「追蹤最細微線索,無畏無懼,詰問強權。調查報導經典」。同屬香港電台的節目「視點31」,則由「以公義之名」及「覺醒,在瘟疫蔓延時」單元奪獎,得獎者就是沒能獲得續約,將於五月底離開的利君雅。
但港台高層稍早已經聲明,一概表示不承認這些提名和獲獎。蔡玉玲則說,自己非港台員工,不會遵從指示,如果獲邀領獎,她自己一定出席。
自李百全履新,迄今至少4名資深傳媒人請辭,大部分來自處於風口浪尖、製作時事節目的公共事務組。但特首林鄭月娥反而評價李百全表現盡責,做到她預期港台總編輯應做的工作。最新一波的操作是,林鄭月娥化身「主持人」,與各界嘉賓對談,探討完善選舉制度的內容,節目由政府新聞處製作,自上週三(4月28日)始每日在不同時段於港台播放。港台過去會在官網提供節目重溫,限期為一年,逾一年者本來可於YouTube或臉書觀看,惟近日將會「一刀切」將各平台的節目在播出一年後下架。
今年3月,香港政府大幅改組港台高層,並且引進新的審查機制,不具名的港台員工形容新的機制猶如「中宣部的人來盯著你們」。
有不願具名受訪的港台員工表示,新設的編委會,掌權者大為政府出身政務官,猶如「中宣部的人來盯著你們」。他透露,現時需要預先幾天向上層提交節目大綱及擬定受訪對象,曾被要求加建制派的聲音,實為「機械式平衡」。他形容,內部人人自危,縱然希望向外界解述審查情況,惹起公眾關注,但又擔心被清算,無法告知詳盡細節,「我都想講,但真的不行,不知道他有什麼骯髒招數。」

不期待皇恩 堅持續做新聞

周安道分析,政府空降的管治階層有另類「守門人」角色,杜絕「與總路線不合」的節目,「但處長哪有這樣多精力與時間看遍所有節目呢」,故需要下放權力,增設各類職位,同時利用繁瑣的行政制度限制製作。他歎道,「這個台,保不住了」,反而更擔心現職員工的安危,「像蔡玉玲般,找些(罪名)來控告你。最簡單可以指控你違反誓言,分裂國家。」
對於港台的路向,李立峯有另一套看法。他先剖析,港台在香港傳媒生態有獨特的重要性,因為自1997年回歸後,商業傳媒機構老闆被籠絡,有批判性的新聞越來越少,港台公營廣播機構的性質,反而可以使其報導撇棄商業考量,投放資源在嚴肅、認真的題材;相對較敢言的媒體對於其他保守傳媒有承先啟後的作用,「3過去一直由幾個媒體撐著一邊,令到某些新聞可以流通出來。」
政府針對港台連番舉動,看來已粉碎這種功能。在李看來,「雷厲風行的手段」主要集中在製作時事節目的公共事務組,明白現時的痛苦來自「由自由、專業的Level突然急促地壓得到無氣抖(奄奄一息)」,但內部節目多元化,「局部的空間仍有一定的功能」,暫時或不一定會牽連全局。
早前有節目被傳暫時製作,惹來公眾嘩然,港台後來澄清沒計劃停播,李立峯以此例說明,可以製作怎樣的節目,估計內部各方仍在「測試界線(test the boundary)」,最終雖視乎管治團隊怎樣拿捏平衡,「但做得幾多得幾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蔡玉玲在2013年起擔任港台工會主席,屢次與政府交手。內部當年正值政務官鄧忍光空降港台擔任廣播處長的年代,對方曾試圖影響內部高層人事變動及調度節目播放安排;外部,港台興建新大樓計劃因建制派議員阻撓而觸礁。
歷史不斷重覆,蔡玉玲早有感悟,「怎能期待獨裁政府皇恩浩蕩:港台你就做一個有新聞自由的媒體,幫我監察我這個獨裁政府?不會嘛。」與之相較,她倒覺得當年的舉措已屬「mild(溫和)」,形容近月的打壓是「最粗暴、最肉酸(噁心),最不理坊間批評去做,難以想像」,因此她很佩服仍然留在港台工作的同事及工會成員。
蔡玉玲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她相信「我繼續做新聞,會是我對今次判決最好的答案。」
港台的工作崗位很可能泡湯,當日蔡玉玲在庭外說:「我想做記者,不一定要做《鏗鏘集》的記者,不一定要做港台的記者。我認為我繼續做新聞,會是我對今次判決最好的答案。」捲入訴訟後,她如常採訪,在「旁聽反送中故事」臉書專頁發布報導,持續跟進721白衣人暴動案的審判。
蔡玉玲慶幸當初製作了2集節目,「因為一九年無做,二○年無做,可能以後無得再做。」面對「721事件」,她心中始終疑問難解:「為何警察會遲到?他們的說法是否屬實?白衣人的背景是什麼?當日誰在背後安排指使?」

小心意大意義,小額贊助鏡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