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芳騏,55歲,紅毛港人
【二次遷村的人3】洪芳騏奔走討公道 「我如果放棄,紅毛港就不見了」

洪芳騏的手,曾經在小時候釣過小丑魚。父親討海,有1百多坪祖先傳下的養殖地,任洪芳騏種番薯與番茄,偶爾她會幫父親牽罟、撈魚苗。漁村的童年是快樂的,然而紅毛港在高雄港第二港口開拓後,逐漸走向沒落,拆船廠的油汙、台電火力發電廠造成汙染,近海變得捕不到魚,父親必須到更遠的基隆、南方澳捕魚。父親的無奈與辛苦,代表著所有紅毛港人的心酸。
漁村沒落,當地人也不容易有好的發展。國小畢業後,洪芳騏先去旗津的紙盒工廠,又轉往高雄加工區當成衣女工,做了8年,遇到紡織產業外移中國,她被裁員,一度去基隆工廠上班。30歲結婚,她回到紅毛港租屋居住,丈夫是大林蒲人,為了生活與養育子女,加上丈夫愛釣魚,她向父親借錢,租地蓋了釣具店。
賠償安置 難符資格
做工的手,成了做生意的手。開釣具店是個好選擇,只要有空閒,她都陪著老邁無法討海的父親,一同推四輪車去堤岸賣釣客飲料與食物,她個性強悍,擅於應對粗魯的釣客與討海人,也清楚他們的需求。
釣具店開了6年,她離婚,這間店成了唯一的依靠。然而紅毛港遷村開始了,她因為結婚戶口曾經遷出,離婚後再遷入,不在補償基準日內,沒有安置資格,而釣具店也因為禁建,不符賠償資格,冷硬的法條並不理會紅毛港居民因為遷村延宕多年,家中人口變多,為了生活而不得已的擴建。經濟能力好的紅毛港人,很早就搬出這個沒有發展、承受著工業汙染的地方,留下來的,不是年老,就是經濟能力不佳,無力搬遷的弱勢。






做生意的手,成了抗爭拿紙板的手。洪芳騏拒絕拆遷,開始四處陳情,釣具店被斷水斷電,她堅守,看著許多人的祖厝被強拆,人被警察從家中拖出來。洪芳騏記得釣具店被拆是2008年的7月底,她帶母親看醫生,包商趁機拆除,等她再回去已是一片殘骸。「我坐在那邊,哭到晚上10點才回去,我很不甘願。」
遷村後,許多紅毛港人蒙受損失,但不識字不懂法律,晚輩子女也不了解情況,因此找洪芳騏流淚訴苦,她的手開始翻閱《六法全書》,想為紅毛港人討公道。許多紅毛港人的土地由祖先傳承下來,到遷村時卻被國家說是占有公有地,世代居住的漁民反而成了小偷。
行政救濟 全被駁回
「你一個為國家犧牲的人,結果要揹這個罪名,更領不到錢,公告地價用很低的價格1坪3千元徵收,有夠可惡!沒有輔導我們,有些商店損失也沒賠。你知道有冤屈沒辦法對外界講,你講不清楚,也沒資料,資料在政府手上。」於是她成立紅毛港後期遷村自救會,收集2千份委託書、7大箱紅毛港遷村資料,自己掏錢包遊覽車帶著叔伯姨嬸們一次次北上抗爭,她寫訴願書、陳情書、存證信函,寄到交通部、高雄港務公司、行政院、監察院、總統府、高雄市政府,也四處找律師,然而長達40年的紅毛港遷村案太複雜,她也無財力打官司,只能提出行政救濟,但一一被駁回。

「很多人要我放棄,但是我不放棄,我如果不放棄,紅毛港永遠都在那邊,我如果放棄,紅毛港就不見了。」10年前委託她的老紅毛港人,已超過20多人過世,她不敢算詳細的過世人數。訪談時,她不時憤怒控訴紅毛港遷村過程中官商勾結、民意代表從中貪汙,欺負紅毛港人不懂。
遷村後,洪芳騏在大林蒲又開了釣具店,但生意不如以往,賺下的積蓄因抗爭陳情耗盡,店收了,她轉做領時薪的早餐店員,4年前,她又跟兒子到雲林麥寮的台塑工廠當油漆工。這10幾年間,父母相繼過世,大林蒲的房子,現在弟弟妹妹住著。她希望同樣因國家發展而犧牲的大林蒲,別走上紅毛港的後路。「我的態度是保護大林蒲,希望這些為國家犧牲的人,都有一間厝可住。」

她現在的手,有著菜瓜布刷不掉的白色油漆。這雙手曾經幫父親製作烏魚子,她記得那味道,但抗爭的過程,「讓我精神上有點病躁。」因此信佛茹素,很久沒吃烏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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