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林蒲、邦坑、鳳鼻頭,一個資料上近2萬人,共6個里的地區,顯現的是地方發展停滯的蕭條風景。這個地方,只有一棟不到10樓的公寓,沒有旅館,只有一間過去曾是特種行業所以裡頭拜豬八戒的老旅社,旅社的房間,多租給短期工作的工人,樓梯間瀰漫著汗水味。
【二次遷村的人番外篇】阻止開會還不夠 里長抗議硬起來「不宣布流會就不走」

早上7點,小港區通往臨海工業區的台17線,貨車、卡車,以及穿著藍領制服的工人們騎著機車進入了工業區,繁忙的氣氛,在右轉中林路進入大林蒲之後,有了轉變。

大林蒲曾經繁榮。曾經有旅館、戲院,有7、8間酒店。60年前,台灣的十大建設開始,高雄港第2港口開闢,接著中油、台電建廠,臨海工業區也帶來大量的招商與工作機會。一位當地人跟我們說:「黑道包工程,所以那時候全國的黑道都來這邊,酒店方便他們談生意、橋事情。」曾經是酒店、戲院的地方,現在變成廢墟。
穿街過巷,除非遇到外出聊天的阿嬤、阿姨,不然安靜到像是沒人住,處處能看到年久失修的老厝,坍塌的屋頂、破落的牆,像是在告訴外人,很多人已經搬離了。雖然更多的是修繕得宜的透天厝,10多坪,門口能停機車、汽車,屋子不大但有4樓高,一棟能有6、7個房間,足夠一家人住上一輩子了。

鳳林宮前的廣場,以及鳳林路,是大林蒲最熱鬧的地方。農曆過年時,子子孫孫都回家鄉,擺了大夜市。但節日過後的平日早上8點,只有幾個擺攤賣菜、賣雞鴨魚肉的阿公阿嬤們。或許是日子平靜到令人覺得無聊,賣雞的阿伯9點就喝醉了,抓著一隻雞,把雞頭當成麥克風,唱起歌來。
日子無聊,小賭怡情。菜攤因此天天都圍了10多個人打撲克牌,1局賭個1、2百元,直到中午11點,收攤了,人也就散了。
非連鎖的便利商店裡,還留存20年前盛行,如今已完全消失的投幣式網咖,投10元可以玩2、30分鐘,但效能太差,沒人會用這種電腦打遊戲,因此只見幾個少年或中年人,在陰暗的鐵皮屋裡,翹著腳看著綜藝節目。
2014年高雄氣爆後,石化管線不進入市區,大林蒲成了管線通往工業區的必經之路。2019年,鳳興里里長洪富賢因居民通報,才知道原本經工業區道路進入中油的管線,竟因管線太多擠不下,未經通知,就變更路線打算進入大林蒲社區,經抗爭才阻止。

近10多年,大林蒲開始組成公民團體,開始抗議環境汙染,要求台電、中油、中鋼改善,擋下了南星自貿港區、遊艇專區。然而阻止的太晚了,為了工業發展用地,洲際二期與南星計劃的填海造陸都已完成。
過去大林蒲人看不懂環評書,被政府邀去參加會議也不清楚狀況。鳳興里里長洪富賢一半無奈一半怒氣地說:「民國100年那時開始,公聽會、說明會,開到有夠煩,都流於形式,到開環評時我們反對,政府就說有開過公聽會、說明會,那時候才想:『啊,完蛋了,我們被騙了。』」過去大林蒲人還不清楚公聽會、說明會的重要性。
「後來阻止開會,我乾脆用鐵鍊大鎖,把中油活動中心的8個門都鎖起來,不讓他們開會。」流會後,第2次開在舊小港區公所的大禮堂,「我們6里發動居民,去霸占發言台不讓他開,搬神主牌過去,要他們宣布流會。」洪富賢說,許多會議都是政府做形式、書面資料,來取得行政程序合法的目的。「我們學乖了。以前我們抗議,阻止開會,想說開不了,就離開了,我們剛走,主席就宣布會議開始,講幾句資料做一做,形式就完成了。我們是真的學乖了,現在抗爭,你不宣布流會,我就不走。」
中午12點休息時間,工業區的藍領工人出來吃午飯,讓大林蒲又熱鬧起來,鳳林路上來來往往買便當的、買飲料的人。賣紅茶冰的夫妻是紅毛港人,遷村時搬到小港區中安路,為了繳房貸做過許多工作,但市區不熟悉,所以選擇到大林蒲租攤位賣紅茶冰,他們早上9點開店,晚上9點收攤,加上交通時間,能留給自己的所剩無己,攤位上能有一台電視,已是奢侈。

下午2點,大林蒲又安靜了。鳳興鐘錶銀樓的老闆娘說起紅毛港還沒遷村時,大林蒲非常熱鬧,討海的紅毛港人大賺一票回港,「晚上太熱,睏抹企,跑來逛街,兒子要娶媳、女兒要嫁妝,10點呦,擱帶著10幾萬現金要買勞力士、金鍊子。」然而紅毛港的2萬多人遷村後,好光景就消失了,大林蒲快速走向沒落。
沒落,讓大林蒲的商業停滯。因此,電器行還在賣舊式電話、手機,80歲的老夫婦,開店要的不是錢,而是生活。大林蒲沒有書局,僅有一間泰興文具店,在大林蒲還沒有郵局時,這間文具店是郵務代收的窗口。文具店去年發生火災,付之一炬,當義消的屋主罹難,2隻貓至今在店內等著主人回家。泰興文具店的對面就是消防局,不過是5步的距離。大火燒出了當地資源不足的狀況。
2016年,時任行政院長林全、高雄市長陳菊帶領中油、中鋼、台電的董事長以及台灣港務公司總經理向大林蒲居民鞠躬道歉。林全當時提出承諾:「無論遷村與否,政府有責任改善空氣汙染問題。若要遷村,條件將從優考慮,保證居民關心的土地、房子等權益,不會比現在更壞。」
隔年遷村意願普查、地上物查估,得到89%遷村贊成率,居民傾向一坪換一坪的土地方案。前高雄市副市長史哲在地上物普查說明會表示:「政府捨棄『徵收』的強制手段,採以地換地、一坪換一坪,保障居民的居住權。」
然而同年11月,史哲在議會答詢李順進議員,換了說法:「一坪換一坪只有住商建地才有,農地跟其他土地要採取徵收。」接著,經濟部次長曾文生在座談會上又說:「法律上沒有一坪換一坪這件事,要找到法律基礎,就是土地徵收條例,徵收前跟地主採取一坪換一坪的協議價購,有協議價購的基礎在,才會有一坪換一坪的結果。」

什麼是協議價購?政大地政系教授徐世榮說:「協議是大家可以談價格,但政府把你叫去說價格是這樣,問你要不要?不要拉倒。政府是不跟你談價格的。政府若有誠意,其實可以編一些預算慢慢買,不要用徵收手段。」
徐世榮表示:「徵收有公益與必要性,政府徵收往往用民調得到數據來等同共同利益。大法官釋字第709號針對都更做解釋,公共利益是人民充分參與、舉辦聽證會、人民充分表達意見後形成共識,不能用民調結果來壓下當地反對的聲音。」徐世榮說,坪數不足的人,未來在遷村面臨土地轉換時,可能一塊地由許多人共同持有,再蓋住宅。他直言:「這部分要注意財團介入,財團的手法是買下其中幾位持分者的土地,成為持有者後,故意不蓋印章、不同意蓋房,逼到其他人受不了而拋售土地,然後財團買下。」
「徵收」的字眼,讓大林蒲人想起紅毛港人在遷村的最後,被斷水斷電、強制拆遷,之後流落街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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