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月亮,49歲,紅毛港人
【二次遷村的人5】從紅毛港流浪到大林蒲 梁月亮當引路人留記憶

梁月亮身上有10幾把老厝的鑰匙,但土地跟屋子都不是他的,大林蒲面臨遷村,許多居民在外生活工作,老厝年久失修、堆積雜物,請他幫忙清理,老厝也讓他住。那你真正的家在哪?「我也不知道。」
清理老屋 保存文物
他是紅毛港人,老厝房間裡,放著許多文史資料,其中一卷10公尺長的紅毛港空拍圖上頭,標示著每一間屋子屬於哪個姓氏的家族,他為紅毛港的楊家編族譜,也整理紅毛港舊照片,找出舊照片裡的人。
像個文史工作者,大林蒲哪一家人清雜物,他發現有保存價值的物品就撿拾走。「紅毛港的文化歷史因為遷村失去了,我覺得應該要幫大林蒲人保存。」老厝中存放許多匾額、商店招牌、廟宇金爐的耐火磚、各類古聲古色的門窗。去年大林蒲唯一的書局泰興文具行火災,劫難後,屋主家人無力處理,他幫忙清理,為這戶人家保存可留念的物品,例如日治時期的老算盤。

梁月亮原本叫楊清營,因楊家生7個孩子都是女兒,需要男丁繼承家業,5歲時被送去當養子,7歲時,弟弟出生了。「我後來思考人生,覺得人生的任務,或許是為養父母帶來弟弟吧。」遷村時,因財產繼承問題,養父母與他斷絕了關係,他改回原姓也改名,「我也忘了為什麼叫月亮,突然想到這2個字。」
梁月亮帶我們到鳳林宮對面的老旅社頂樓,臨海工業區的891根煙囪,是大林蒲人的鄰居,這天吹北風,廢氣飄向更南邊的林園區,那裡是另一座石化工業區。「中油又遷了工廠過來,現在工業區一定超過900根煙囪了。」對煙囪他不陌生,國中畢業後就到工廠當學徒,並跟著養父到台中的火力發電廠當電銲工,「風很大,一不小心人就會掉下去,曾經有人在幾百米的大煙囪上噴漆,摔下來,整個人都爛掉。」退伍後,陸續做了鋼構架的切割工、水泥預拌車的修護員、電器配送員。
養父母斷絕關係後,他無心工作,開始流浪。「我不曉得要幹嘛,有一陣子我騎著腳踏車到恆春的佳樂水,在海邊住了4個月。」親生母親在國中時過世,親生父親曾經找過他,但沒連絡上。離開恆春的海,他流浪回紅毛港,原本住在祖厝的嬸嬸搬走,他住下,之後拆遷開始了,許多文化工作者、紀錄片導演進駐,他當起引路人,協助拍攝紅毛港遷村的經過。故鄉成了平地,他又流浪,一度住在鳳鼻頭的山上廢棄軍營,幾度輾轉,10年前因擔任金甘蔗影展的工作人員,留在大林蒲。

婉拒寄戶 不領補償
衣服、手機、機車,都是當地居民贈送的,他跟大林蒲白天就酒醉的遊民不同,不喝酒不抽菸,把自己打理得很乾淨,因為熱心幫忙地方事務,沒錢時,有些店家讓他賒帳,「肚子餓時喝一碗熱湯,讓身體能暖起來就好。」知道他背景的叔伯阿姨,也偶爾塞點生活費給他。
遷村過程中,他領到補償金68萬元,他不在乎錢,問養母是否需要?養母要他留在身上,這筆錢後來因租屋耗盡。「我弟弟比較慘,只領13萬元,不過他是醫生,自給自足。」他語氣沒任何怨尤。他的戶口不在大林蒲,未來遷村若是有補償費,他沒資格領。其實一些親戚或地主願意讓他寄戶口,但他拒絕,只因過去紅毛港因搬遷補償費,造成幽靈人口,大林蒲目前也有相同情況,他不願當貪圖利益的人,只想默默紀錄大林蒲遷村的過程。

因南星計畫區填海造陸,大林蒲人失去了走3分鐘就能走到的海洋。站在計畫區裡的防波堤上,梁月亮遙望已消失的紅毛港,以及背景是一根根煙囪的大林蒲。「我很希望這一切都消失。」如果沒有國家政策帶來的工業發展,沒有遷村,或許人生就不一樣。他關注遷村進度,覺得國家很沒誠意,「你就優惠這裡的人出去安居樂業就好了,台灣所有國營企業,都是靠這裡居民犧牲奉獻,才有今天穩固的國力。」為大林蒲人抱屈時,他平靜的語氣才激動起來。
下午,梁月亮帶著一張紅毛港人結婚的黑白照,拜訪開藥妝店的阿嬤,問她認不認識照片上的人?80歲阿嬤掛老花眼鏡看照片,突然大笑:「唉呀,這是我。」阿嬤先認出了老公,才確定蓋頭紗的新娘是自己。那笑容溫暖,讓梁月亮也笑了起來,「我(親生)媽媽姓洪,是紅毛港人,我們身上都流著相同的血。」
本新聞文字、照片、影片專供鏡週刊會員閱覽,未經鏡週刊授權,任何媒體、社群網站、論壇等均不得引用、改寫、轉貼,以免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