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內話】我媽是仙女下凡

媽媽有心血管疾病，是猝死，救護員判斷已經過世6、7個小時。那段時間，我剛好陪爸爸住院。當下我沒太多情緒，直到3天後靈堂弄好，家人回去休息後，一個人對著牌位才真的大哭，因為有太多話跟愧疚來不及講。

幼稚園中班時，我們從台南搬到台北，媽媽開始會被神明降駕附身，各種神都有，有時是母娘，有時是觀音、太子。降駕時，她會先打嗝，然後快嘔吐的樣子，接著就轉換成另一種聲音與人格，開始交代家裡有什麼事需要注意。那陣子很多人會來家裡問明牌，左鄰右舍，甚至家族長輩都有。

我爸媽過去很常跑宮廟、參加法會，花了不少錢。按照宮主的說法，我媽前世是七仙女，玉皇大帝的第7個女兒，我爸則是薛仁貴身旁一個將領，某一世兩人在廟裡相遇結下緣分。小時候我不覺得害怕，甚至覺得有點驕傲，因為這代表我是神的孩子。

但神明實在太常降駕！有時一天甚至要下來個3次。每次一來，全家就要放下手邊的事來聽指示，如果不來，神明還會生氣。爸爸覺得這樣不行，3、4年後就帶我們搬回台南。後來請老家長年供奉的范府千歲來看，王爺說我們家根本沒鬼神，媽媽會起乩是因為跑宮廟時，被有心人做法，但時間已經太久，王爺也沒辦法救治，建議我們還是帶媽媽看醫生。

醫生診斷媽媽是思覺失調症。她沒辦法上班，父親在台南也找不到好工作，只能推餐車在學校附近賣早餐，家裡經濟狀況越來越差。國、高中時，每天回到家，我都會站在門口一陣子，猶豫要不要把鑰匙插進去，因為門一打開又是不同的世界。考大學時，我只填北部的學校，覺得再不逃跑，自己就快承受不住。

每次回家探望，媽媽會問我何時回來台南？什麼時候結婚？我知道她還是很想和我一起生活。3年半前，媽媽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開始有失智症狀，我從博士班休學，回家照顧媽媽。

和媽媽最後相處的日子，她越來越像小孩，喜歡去市場玩戳戳樂，買一些塑膠項鍊、手鍊給我，可以感覺到她和我在一起真的很開心。有次她包了個紅包給我，裡頭擺了刻我名字的鑰匙圈，封口上寫著：「兒子不賴嘛，出人頭地！」在她心中，我離家那幾年不是逃跑，只是到北部發展。

媽媽過世後，有些親戚說她這輩子也不錯，沒什麼煩惱。這樣一想，也許她真是幸福的，假設活得更久，身體只會更多病痛。人都需要一個詮釋來說服自己，我有時會想：如果媽媽真的是仙女，那這位玉皇大帝的女兒已經渡完人間劫難，回到天上了吧。

吳俊霖，36歲，台南市，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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