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禮如儀的第二次跟媽祖上香,「我們拍很快,很快就會離開…」心中這樣唸著的時候,忽然想起神明什麼都知道,所以改了說詞,「我們拍攝的動作盡量快速,不打攪您…」
媽祖聽到我的「盡量快」,應該也知道是哪種快,勉為其難的讓機器恢復了正常。
拍片人應該是各行各業中最喜歡拜拜的前幾名,雖不是鐵齒之人但總覺得現場的故障多半與操作使用的狀況有關,不過因為拍攝《女朋友。男朋友》的劇組人員有高速公路翻車之鑑,所以製片不但要求拜拜,而且是天天拜,到處拜。
「你上次來問,有沒有老實跟媽祖說我們要拍什麼?」我壓低聲音問場景經理。「我沒有跟廟公說,但有跟媽祖講一點。」
哪一點?在廟裡拍攝這麼淫蕩的橋段,難怪會當機。劇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但導演堅持要在廟裡正殿演出勾搭男人的橋段,也就讓導演去承受這厄運吧!打從這個片名叫《血觀音》,片頭開始就叫美術組人員把菩薩的手剁掉,做成斷臂觀音的道具開始,大家都有一種「報應遲早會到導演身上」的預期心理。
「媽祖娘娘,那個演員已經來回演了七、八趟,你也知道了這勾搭戲的尺度並沒有裸露,完全是為了呈現主角在人性中的掙扎…」我覺得自己跟媽祖說謊的樣子其實沒比製片好看到哪裡…「好啦,實話實說,就是在廟裡面勾搭男人這樣比較壞,畫面比較美…」
「導演,我剛剛去跟媽祖認錯了」美術抱著電腦跑來小聲的說:「我剛剛不應該在廟裡面修圖做道具…」
修什麼圖?美術囁嚅答道:「沒辦法,明天要用了,男主角屁股的毛很多…我是在修那個男女主角做愛的裸照…」
在廟裡面修裸照?各種恐慌在劇組裡面蔓延,互相質問對方是不是在廟裡做了不敬的事情。就這樣拍拍停停,也還是完成了當天的工作,不再打攪媽祖。
美術組的工作人員在媽祖廟裡,幫男女主角做愛的裸體照片修毛,牆上的匾額寫著「神恩廣被」。(双喜提供)但是厄運並沒有因此結束:臨時從台北調了新的攝影機上來,卻也發現,前三天拍攝的內容全都不翼而飛了。
是的,一點渣都沒有。硬碟壞了,備份的硬碟也沒有檔案的痕跡。三個硬碟的內容物都無影無蹤。
前三天拍了什麼呢?紅姐臉上價值數十萬的人造假皮的ending、動員百人的婚禮、還有爆炸戲。全都是錢砸出來的重點戲,如果要補拍的話…
「現代科技很厲害的,可以把硬碟裡面的壞軌修復…」製片安慰我的樣子比在媽祖面前說謊的表情還虔誠。
「你怎麼這麼平靜?」攝影師以為我會暴跳如雷或者當場磕頭自盡。
「救不回來就補拍啊!」我說,沒說出口的是心已死,淚已乾。
我反過來跟大家說,這是媽祖保佑給我們機會去發現攝影機、硬碟都壞掉了,不然繼續拍下去的話會賠更多。隔天租了台鐵的整列火車拍列車上的戲,也是斥資百萬,如果沒有發現硬碟壞掉的話,結局應該更慘烈。
但一直到剪接初剪完成,高科技還沒有將遺失的戲份找回來,每天看著缺的戲份空下來的黑畫面就像本該是個絕世美女,卻成缺了門牙的笑柄。
「救回來了!救回來了!」製片這回淚眼婆娑的表情真該拿獎,完全真誠。剪接師捧著硬碟小心翼翼像是初生的嬰兒,連忙將那些戲快速的接了起來。
這戲還是個缺牙的美女,那個婚禮的全景鏡頭呢?那個紅姐肯定拿獎的特寫垂死鏡頭呢?
惠英紅扮老躺在病床上行將就木,臉上的人造假皮價值數十萬。(双喜提供)「救不回來了!」製片說了實話:「工程師也沒有辦法。」
什麼物質不滅定律?曾經發生過、拍攝過的東西還是會一瞬間無影無蹤的,現代科技多麼可靠。
告別「最佳女主角」吧!告別「最佳影片」吧!少了那幾個最重要的鏡頭,的確就不完美了。要不就是再花幾百萬,把全組的人拉回高雄、然後再一次的翻模作假皮…但是戲劇這種事情再來一次,也不會有之前最好的瞬間了。
手機裡傳來訊息:「導演,我這裡有你要的東西。」場記妹妹的訊息文字裡面有種冷靜的婊味,「每天收工後我都熬夜把當天的東西備份」。原本以為已經洗掉了,結果居然還在。
這回我相信媽祖保佑了,讓我遇上拿青春化成黑眼圈的場記,留住了女主角表演最好的瞬間。
鄉親啊!可以挽救神鬼片場衰事的,除了媽祖,永遠是盡責的工作人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