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6.09 05:28 臺北時間

花蓮地震寫生團2/花女教室變成土資場殘骸 色彩斑爛的花蓮變成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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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
寫生團來到第一次出團的國福土資場,土方在1年後仍未清除。由左至右分別是王思婷、沈仲恩、黃政強、張峻閡、詹琇鈞、王煜松。
寫生團來到第一次出團的國福土資場,土方在1年後仍未清除。由左至右分別是王思婷、沈仲恩、黃政強、張峻閡、詹琇鈞、王煜松。
其中一位成員即是黃政強。他也曾是綠地畫室的學生,就讀台北藝術大學美術系期間,畫室老師、藝術家潘信華決定專心創作,將畫室交給黃政強接手管理,他每週往返花蓮、台北,勉力把畫室維持下來,王煜松後來就成為他第一批學生。
黃政強和我們談起寫生團初次出團當晚,一群年輕人跑到河堤邊看廢棄物,可疑行徑甚至引來警察關切,懷疑他們是要去偷東西。但他們只是戴著頭燈在寫生,炭筆線條寫意奔放又抽象,畫的當下既沒有思考「這是不是藝術?」也不去想「之後是不是要展覽?」
就像王煜松說的:「這是一個還沒來得及思考藝術是什麼,就先行動了的事情。我們很單純,就是想為震後的家鄉地景,留下一點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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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生團部分畫展依「地點」為主軸在櫥窗展示,搭配攝影和畫作,寫生團成員張峻閡說很像警察辦案的線索牆。

先於藝術 記錄災變自我療傷

他說:「震後我有個感受是,特別在花蓮,災難發生後,政府的傳統想法就是你最好不要留下任何痕跡。譬如受傷,最好都不要留下傷疤。可是像日本,他們會可能會立碑,弄一個紀念活動,用比較軟性的方式去面對,而不是逃避。我覺得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也有點像這樣。」
你們要把傷疤記錄下來?「對。記錄的過程,也是療傷的過程。」王煜松說。回想初次出團那晚,天空在打雷下雨,也未澆熄他們的熱情,這些景像都被記錄在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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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政強是「綠地繪畫工作室」負責人,寫生團集合出發時,常約在工作室,他也稱自己是團隊的「最大公約數」。
那陣子,花蓮正好有間畫廊找黃政強合作開畫展,他順勢提及寫生團,雙方原已談妥,結果對方看到畫就退縮了,「性質不同。畫廊是要賣畫的,但我們畫的,都是像草稿的東西。」
被拒絕後,反倒激起要展出的決心。其時花蓮跳浪藝術節正好以「地震」為主題在策展,王煜松主動提議加入,跟著策展團隊向文化局提出申請,讓他們在白天時間進入土資場查看。
那是去年7月9日,這次王煜松的學妹吳優也加入了。她在筆記寫下:「初來到(國福),還在想要以什麼樣的心態去踩在這些房屋之上。我是什麼人?去這樣看他們的家?去想像,去談論,去畫?」
吳優用「還存在的已不存在的大樓們」形容眼前看到的景像。今年24歲的她,和王煜松、黃政強一樣,在花蓮出生長大,因為喜歡畫畫,結識了一眾在畫室聚集的年輕藝術家,後來也考上北藝大。她回憶,2018年2月6日地震時,她還是花蓮女中的學生,「高三,正在畫畢業美展的壁畫,我就把倒掉的統帥飯店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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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優和母親在花蓮開聯合畫展,展出她在寫生團之外的音像、水墨畫作,過半主題也和她的花蓮生活有關。圖為她和小時候的畫作合影。
近6年過去,再一次強震,她已大學畢業,回到同一所高中當代課美術老師。去年地震發生時,她剛起床,「第一節沒課,所以睡得晚一點。震完後,群組裡已接獲消息說學校有災情,我要趕去學校幫忙。結果一出門,想說我們家的院子怎麼變大了?我怎麼看得到我的鄰居?才發現(隔在二戶中間的)圍牆直接倒掉。」
學校的建築未倒,但其中一棟也變成危樓,鋼筋外露、梁柱傾斜,「是我上課過的地方。陶藝教室在那邊,很多很重的轆轤啊,我們都要搬出來。主震後1、2週我們都戴著安全帽在搬,也是冒著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倒下來的風險。拆除時噪音太大,我們改線上授課,我時不時也會回到學校,看一下那棟樓拆除的狀況。」
沒有想到再見面時,已成無法辨識的土方堆,「當我進入土資場,管理員阿姨就指著其中一堆山,說這是花女的那一棟。我看著它一路拆,都不曉得什麼時候運到這邊了。我很努力想從殘骸裡找到我認得的東西,但其實都認不出來了,都已經變成水泥跟磚塊。我也可以稍微從縫隙看到包裝紙啊、浴室裡的東西…我們就這樣子踩在別人的家上。當那些建築在市區裡消失、變成空地,你會誤以為這棟建築物已經不在了。但是事實上,它什麼都還在,只是轉變成碎塊了。」
一段話,為我們解釋了為什麼他們如此急於記錄下災變後的家鄉風景,就像吳優沒來得及記下校舍未拆時的模樣。我們隨寫生團重回舊地,土方不動如山,用薄薄一片鐵皮圍起來,再覆上黑紗網,但形同虛設,鋼筋纏成一團竄出,有些地方甚且因堆放太久,已經生根長草。

迴游家鄉 創作承載記憶變遷

這些畫面都被他們記下,從去年11月到今年1月,在三個不同的空間展覽。綠地畫室至今仍保存著跳浪藝術節時展出的五面櫥窗,其中一面畫著花蓮的沿海地圖,註明ABCDE五個點,正是他們出發前往畫下記憶變遷的地點。
A是國福土資場,B是萬榮野溪溫泉,C是東華大學化學實驗室,D是東山安樂園,E是清水斷崖。但他們記錄的地點遠不只如此。我們抵達花蓮的第一日,黃政強和另一名成員張峻閡開車載我們在較近的幾個地點做了巡禮,一棟棟已被清空的大樓,徒留空地,包括曾經存在著天王星大樓的轉角,以及在張峻閡家附近矗立四十多年,如今被夷為平地的翰品酒店。
和多數的寫生團成員不同,張峻閡並非科班出身的藝術家。今年37歲的他,生於宜蘭,長於花蓮,大學時西向求學,取得交大土木系碩士學位後,沒有猶豫就回花蓮工作。他說:「我在外地求學時,就知道畢業後要回花蓮生活。」
為什麼?「在花蓮生活滿…奢侈的啊。我們抬頭就可以看到藍色的天空,不用多少時間就可以到海邊。想看海可以去七星潭,想看山就來太魯閣。我在西部的時候,沒有辦法看到這麼飽和的色彩。」他畫過一張〈太魯閣的山〉,藍天、綠山和海岸都色彩斑爛,山上的植被如五彩礦石繽紛。作品於2024年完成,他說:「畫的是地震前的花蓮。」
因為喜歡畫畫,他在閒暇之餘創作,接連獲得宜蘭獎、全國美術獎、中山青年藝術獎等,也獲得個展機會。2021年,經濟狀況許可了,他在太太支持下辭去公職追夢,專心創作,還考入東華大學藝術與設計研究所,結識了當時的同學黃政強,進而成為寫生團夥伴。
震後,張峻閡特別去畫了拆除中的翰品酒店,他跟我們說:「這飯店從我小時候就存在,所以我對它拆除時,廢棄物還沒被運走,怪手還站在上面作業的景色印象特別深刻,把它記錄下來。」
更新時間|2025.06.09 05:29 臺北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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